楊慎思怔了一怔,瞧著那只懸在虛空中的手,半晌,失笑了下,慢慢地道:“文靜,你不知道自己的優點,我可以告訴你,像這樣,通情達理,甚至講理到拒人于千里之外,這也是你的優點,你要改嗎?”
看到肖文靜瞠目結舌不知如何回答的樣子,他埋下頭又笑起來,肩膀聳動,整個頎長的身軀微微顫抖。
“別笑了。”肖文靜看著面前的男人,她直覺他在笑容底下藏了許多東西,就像顧遴把那些藏在面無表情之下那樣。
楊慎思是個優秀的男孩子,不然她過去也不會喜歡他,如果喜歡是可以選擇的,她絕對不會愿意改變,她希望自己能喜歡他一輩子。
可是,不行啊。
就像他不知為何在兩年后喜歡上她,肖文靜也不知何時失去了喜歡他的心情。
肖文靜剎時間悲傷得無法自已,她站起身,決定離開。
楊慎思不防她突然離開,下意識地伸手拉住她,肖文靜沒來得及掙扎,斜方一條人影躥出來,一腳蹬在楊慎思腋下軟肋,痛得他全身抽搐,向后便倒。
一雙纖手從身后扶住了他。
楊慎思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痛楚,他顧不得回頭感謝救了他的人,皺眉望向出手傷人的對象,問道:“你是誰?”
是顧遴,肖文靜卻比他先認了出來。
她覺得肩膀往下一沉,顧遴的手臂搭了上來,手掌垂到她胸前,五指潔白瘦長,骨節突出,近腕處還有一小小的心形胎記……
她不知不覺看得出神,顧遴在她耳畔說話,熱熱的風撓的耳朵有點癢。“沒事吧?”
她點頭,“你怎么……”
他言簡意賅,“路過。”
顧遴攬住肖文靜轉身就走,根本懶得理會其余路人甲乙丙丁。
“等一下!”楊慎思這時也認出了他,法律系的系草和新聞系的系草,兩人雖然王不見王,卻也算聽過對方的名頭。況且,楊慎思記憶力超群,他記得某次公共課上他不小心撞到了顧遴,后者沒禮貌地差點揮拳相向。
這么個暴力分子,肖文靜和他什么關系?
“你先放開文靜。”楊慎思試圖救美,顧遴隨手一推,恰到好處的力量讓他踉蹌后退,又撞回那個柔軟溫暖的懷里。
楊慎思一直沒有回頭,肖文靜卻看到了他身后的黃月娥。
她妝化得很濃,衣裳也鮮艷奪目,但那神情不一樣了,那么小心翼翼、近乎卑微地注視著楊慎思,往日嬌艷的容顏顯得極為憔悴。
順著她的目光,楊慎思終于回頭,看到黃月娥也是明顯一愣。
肖文靜想嘆氣,最后還是沒有。顧遴仿佛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低頭看她,黃昏的霞光正好從身后映射,映得那張散發淡淡暈光的白皙面孔不再像細致的瓷器,添了幾分活氣。只一雙瞳仁,還是淡泊如琥珀,無情無質。
等到楊慎思再回過頭時,那兩個人已經走得遠了,顧遴的手臂還是搭在肖文靜肩膀上,霞光映出兩人的影子,似乎一人。
不過兩天時間,新的流言代替舊版本,以光速傳遍整個文學院,因為主角顧遴和楊慎思受歡迎的程度,連帶的肖文靜的知名度也水漲船高。
不但搶室友的暗戀對象,而且腳踏兩船,讓兩個男人為她打架--肖文靜這個女人哪來這么大魅力?不斷有好奇的人借故到系里來偷瞧她,有趣的是,當發現她并非美女后,這些人甚至是以一種敬佩的眼光來看她。畢竟,能讓兩大帥哥爭風吃醋大打出手,可說是很多平凡女人的夢想。按張小儀的話說,肖文靜就像言情小說的女主角,滿足了眾多不夠優秀的女人意淫的欲望。
系里同學們的態度也悄悄發生改變。對付孤身一人的肖文靜是一回事,牽扯到顧遴是另一回事。女生都不想在帥哥心中留下壞印象,男生更不敢得罪他,因為得罪他就等于得罪了武術社,誰都知道,武術社的社長與顧遴不打不相識,現在變成了每天一塊兒練幾招的兄弟,誰也不想被他們當成沙包打。
黃月娥身邊的擁躉在一夜之間銳減,人們有意無意地與她劃開了界線,當然也不得罪她,點頭笑笑走開,留她一個人孤伶伶的穿行校園。就連同寢室的姐妹,也忽然個個變成檔期滿滿的大明星,一下課就看不到人影兒,臨熄燈才悄沒聲息的回來。
狹窄的寢室因為無人倒顯出寬闊來,黃月娥打開門,看著四架雙層床整整齊齊的挨著墻,陽臺門敞著,不知誰晾的衣服干了,被風一下一下的吹撞到玻璃窗上,白色的布料遮住向窗外望去的視線,忽然讓她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電影。
她第一次見到楊慎思那天看的那部電影,男主角送女主角花,用一塊白手絹縛住她的眼,牽著她的手走了長長一段路,其實就是在原地轉了大圈,然后猛地扯開手絹,把滿滿一懷鮮花向她迎面撒去……
她還記得,那是七十四朵黃玫瑰,因為女主角的生日是七月四日,而男主角知道女主角嫌紅玫瑰太俗……傻瓜啊傻瓜……竟送她象征分手的花束……
電影的最后他們分手了,那么深愛過的男主角也拋棄了女主角,那時候的黃月娥很難理解,大罵編劇。
而她現在突然醒悟了:是不是因為太沉重的愛,太一廂情愿地付出,太濃烈的占有欲,把長長一生的份額在短期內耗盡……所以,他才會拒絕,才會覺得難以呼吸……
黃月娥站在敞開的鐵門前,一只手握著門把,呆呆的凝望飄飛的衣服拍打著玻璃窗,嘴邊緩緩泛起一個微笑。
然后,淚流了下來。
從發現楊慎思對肖文靜的追求,接著他拒絕了她的告白,警告不要再為難肖文靜……黃月娥的憤怒、悲傷、不甘太過強烈,像火焰般蒸干了所有眼淚,竟一次也沒哭過。那天她失控地打人,肖文靜沒有反抗,后來甚至躲也不躲,只站在那里看著她,用一種憐憫的眼神。在那一刻,黃月娥覺得心底的軟弱被她看透,惱羞成怒地迸出眼淚。再后來,親眼目睹楊慎思為了肖文靜被顧遴打傷,她想扶他去醫務室,他卻輕輕推開,低低地道,對不起。
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她看著他一個人艱難行走的背影,很想追上去大聲質問,就像平時那樣假裝兇惡,假裝理直氣壯。
我喜歡你,并不是你的錯,我因為喜歡你而做了錯事,傷害了你喜歡的人,為什么是你來對我說“對不起”?
為什么,要拒絕我的幫助?
你難道不明白,就算你不愛我,就算你棄我如敝履,就算天下人都指著我的鼻子罵我賤,假裝同情說我可憐,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只有你。
心好痛……黃月娥抓住胸前衣襟,將身體靠在門上,在這陽光明媚的午后,看到陽臺上風動白衣的一瞬間,嘗到遲來的心痛滋味。
肖文靜站在樓道轉角,遠遠地望著門邊的黃月娥。宿舍樓道里沒有窗,寢室半開的門透出的陽光是唯一的光源,黃月娥就站在光之邊緣,雪白臉孔上有淚水的反光。
身后腳步聲和談笑聲一路上樓,肖文靜居高臨下望去,四個女生同時止聲,有些惶然地抬首看她。
昏暗的光線里,那女孩子站立的姿態筆直,微俯著的臉背光,看不清眼睛里的情緒。
她轉身下樓,四人側到一邊讓她,那位第二名姐妹咬住唇,神情復雜地低下頭。
肖文靜停在她旁邊。
姐妹抬起頭,肖文靜忽然對她笑了一笑,剎時像有一陣春風籠罩了這張臉,姐妹不禁為這撲面而來的溫柔笑意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