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寢室里一場撕破臉的爭吵,或許是黃月娥自覺理虧,系里針對肖文靜的小動作統(tǒng)統(tǒng)收斂起來,恢復(fù)成最初級的冷戰(zhàn),讓她著實松了口氣。
照常的“教室--飯?zhí)?-寢室”三點一線生活,偶爾外文系的張小儀會跑來找她說話,那丫頭神經(jīng)粗又習(xí)慣性喳喳呼呼,竟沒有察覺異樣。肖文靜當(dāng)然不會說破。
這天正在飯?zhí)贸酝盹垼瑥埿x“砰”一聲把飯盒砸到桌子對面,湊到她耳邊神神秘秘的道:“黃月娥是不是被我男神拒絕了?”
張小儀的男神正是楊慎思,肖文靜手里的筷子頓了下,頭也不抬地問:“你聽誰說的?”
“還用人說,我是誰啊?”張小儀驕傲地點點自己的大眼睛:“本大人一眼就看出來了!兩個人面對面行走,楊慎思裝看不見,黃月娥眼圈立馬就紅了,楊大帥哥還笑呢,硬是掛著笑臉從她旁邊擦過……嘖嘖,女追男沒好下場,從古到今皆如此,毫無例外!”
肖文靜突然覺得沒了食欲,看張小儀眼紅她打到的宮保雞丁,把飯盒朝她面前一堆,手里玩著筷子出神。
張小儀歡呼一聲,小心翼翼地在花生米和辣椒中間撥弄了半天,夾起一塊最大的雞丁,送進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來。
正吃得高興,她抬頭想抒發(fā)一下對廚師手藝的感言,卻看到肖文靜怔怔地望著前方,目光散漫,似有無窮心事。
她莫名其妙打了個嗝,忽然覺得嘴里的雞丁也不是那么美味。
張小儀認識肖文靜已經(jīng)三年了,第一次看見肖文靜,她上臺領(lǐng)取一等獎獎學(xué)金,校長莊嚴(yán)地舉著獎狀和支票,她淡淡地看了一眼,隨手抽走支票,轉(zhuǎn)身就想下臺,急得校長大聲叫喚,追上去遞過獎狀。
張小儀當(dāng)時和禮堂里所有師生一起轟笑,推了結(jié)伴考進來的高中同學(xué)一把,興奮地道:“這孩子夠酷,我一定要和她交個朋友!”
一晃三年過去,她們真的交上了朋友,而她也或許是肖文靜在大學(xué)期間唯一的朋友。
想到這里,張小儀掩飾性地猛嚼雞丁,不料雞肉里裹了塊叉骨,參差骨架一下子戳在牙齦上,疼得她“咝”一聲抽氣。
肖文靜醒過神來,見她齜牙咧嘴的怪樣,笑著搖搖頭,抽出紙巾擦拭她嘴邊的污漬。
“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
張小儀張大嘴看著她的笑容,她笑起來真好看,肖文靜其實是很漂亮的,不是黃月娥那種明媚囂張的美,而是很舒服的清秀長相。
像她這樣的女孩子本該備受歡迎,在大學(xué)里享受青春年華,但不知道為什么,肖文靜如此反常,孤僻得像一個歷經(jīng)滄桑的中年人。
張小儀嘆了口氣。
“文靜。”
“嗯。”
肖文靜收回手,細心地把紙巾臟的一面折疊進里層,再扔進垃圾箱。張小儀看著她的側(cè)面,明明是如此年輕的臉孔,皮膚上一層細細絨絨的汗毛,她微笑著,這微笑卻仿佛隔著遙遠的時光,隔著遙遠的距離,甚至是隔著一層半融的冰。
是冷還是暖,她分不清。
“黃月娥帶頭整你的事為什么不告訴我?”張小儀低下頭,筷子撥弄著飯盒里的雞丁,“楊慎思找到我,說他有些話想當(dāng)面跟你談,但你一直躲他,只好找我想辦法。他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叫我安慰你……”
她自嘲的一笑,覺得牙齦疼得像火燒:“而我這個好朋友,直到那時候才知道你被人欺負。”
“小儀!”肖文靜打斷她,嘴唇張了張又合攏,因為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她不想把張小儀牽扯進來,沒有為什么,就是不想。
張小儀沮喪地埋著頭,她已經(jīng)沒有胃口了,筷子在飯盒里攪來攪去,幾綹烏發(fā)調(diào)皮地脫出馬尾,在她白皙的頸背間纏繞。
兩人相對靜了片刻,肖文靜發(fā)問:“楊慎思在哪兒?”
“……他約你七點半在湖畔見,東面那個思潮亭。”
肖文靜點頭應(yīng)下,又尷尬地等了一會兒,忍不住起身往外走,背后的張小儀抬起頭,急叫道:“文靜!”
她回過頭,張小儀一時間沖口而出:“你為什么不接受楊慎思?”
聲音并不高,差點淹沒于飯?zhí)玫男鷩W聲浪,但她們?nèi)允锹犌辶耍f的人和聽的人同時一怔。
“當(dāng)我沒說!“張小儀知道自己過線了,肖文靜不是那種能夠分享少女心事的朋友,她窘迫地埋下頭,手和嘴拼命運動,還故意發(fā)出響亮的咀嚼聲,引得鄰近幾桌的人看過來,再被她大眼瞪回去。
肖文靜站了片刻,走出飯?zhí)谩?
她不是沒有發(fā)覺張小儀的失望,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張小儀再堅持一下,哪怕一秒鐘,她都會把心里的話說出來。
“我沒有辦法接受楊慎思。”
“因為我在等一個人。”
“我不知道他是誰,我不知道他什么時候來,但我知道,這世上一定有這么一個人。”
東湖是本校新校區(qū)人造的一處景點,只有幾畝大小,水最深處五米,由于通了活水,近岸處清可見底,看得見一群群銀鱗閃閃的鯽魚,說是湖,倒不如說是個魚塘。
更為可笑的是,這么一片小水上面居然架了一座紅色仿古拱橋,橋中心還立了個雕梁畫棟的涼亭。據(jù)說新校區(qū)建成后先請往界校友來參觀,一位已是知名建筑師的校友在這座橋前呆立良久,校長頗為得意,上前大建吹噓這一具有人文意見的景觀,建筑師鐵青著臉只說了兩個字:呵呵!轉(zhuǎn)身拂袖而去……
雖說這件事讓校長成為本校師生私底下的嘲笑對象,但建好的橋亭也并非一無是處。開學(xué)一個月來,這里成了本校情侶約會的圣地。
肖文靜站在東湖南岸的時候看了下時間,七點零三分,秋日的天時還長,這時分都沒有黑下來。她抬起頭,楊慎思已經(jīng)在爛俗的思潮亭里望著她,遠遠的,那目光如陽光下的湖水一般平緩澄澈。
她沒有過去,在岸邊找了一處石凳坐下,數(shù)分鐘后,楊慎思修長的身形擋住她的視線。
她開門見山地道:“我有什么好,說出來,我改。”
楊慎思退后一步,俯下身,盯著那女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
“我不知道。”他帶著笑意輕松地道:“有的人說不出是哪里好,可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沒想到他這樣的人也會抄歌詞,肖文靜被肉麻了下,嫌棄地抬頭瞪他。
楊慎思愉快地笑。
“放棄我吧,”她沒有辦法在那雙仿佛能夠透視的目光下長久偽裝,很快低下頭,無奈地道,“我不喜歡你。”
“你喜歡我。”楊慎思篤定地道,“是你先喜歡我。”
肖文靜一時語塞,大一到大二兩年她追楊慎思追得那么明顯,他看不出來才怪了。
她頭痛得不知該如何解釋,楊慎思站在面前帶笑觀察她,看著她種種表情變化,
“我告戒過黃月娥,請她不要再為難你。”他誠懇地道,“對不起,這件事雖然我不覺得自己有錯,但你確實是因為我的原因受到排擠。”
“沒關(guān)系。”肖文靜老實地說,“我覺得你說得對,本來你就沒有錯,不用向我道歉。”
楊慎思嘆了半聲,不知為什么聲音里歡喜比沉重多。他微微笑著,看她一臉“這是我和黃月娥之間的事與你無關(guān)”的表情,覺得實在可愛,忍不住伸出手想拍她的頭。
肖文靜身子一側(cè),他拍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