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了的時候,我還沒睡,我已經很久沒有完整地睡過一覺。我愛的男人此刻就躺在我的懷中,他的臉顯得格外寧靜和安詳,他在做夢,夢里會有我嗎?我不得而知,因為我始終走不進他的心,他的心對我而言比太平洋還難以逾越。
數天后,我偶然在書房讀到了他的日記,像是當頭一棒,所有美好的希冀瞬間坍塌,我不相信這是真的,不相信……我原本以為我有足夠的理智來正視這段感情,我縱然走不進他的心,我仍相信他對待這段感情的真誠,誰知到頭來只是一場自欺欺人的騙局,演戲的是我,看戲的是他……
我不是故意要看他日記的,但我知道他一直有記日記的習慣,那天他記了日記后很疲憊就睡了,第二天一大早又趕去工作室,日記本就放在書房的電腦旁,我承認,那對我是個極大的誘惑,在掙扎了很久后我還是緊張激動地翻開了他的日記。
老天作證,我只看了一篇,可是只一篇就讓我徹底崩潰!
他在那篇日記里是這樣寫的:
已經失眠很多天了,不敢做夢,因為我的夢全是噩夢,從葉莎出事后開始,我的世界就陷入了可怕的夢魘。我還是不相信葉莎已經離開了,想了一百個理由,一百個理由都否定了葉莎會自殺,她答應了要跟我一起完成LOVE系列曲的,她從來就不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可是我不能不想葉莎,盡管我不曾真正愛過她,但我們一起共度了孤獨難耐的無數個日子,一起譜寫了流傳于世的LOVE系列曲,我們不只是音樂上的絕配,更是超越愛情和親情的血肉關系。這么多年的惺惺相惜相依為命,她已是我音樂靈感的全部來源,是我人生征途上必不可少的拐杖……可是她已經不在了,被那個男人永遠地載入了那個深不見底的湖!而她什么話也沒留給我,此刻她就長眠在黑暗的地下,她是故意的,她故意要我用余下的后半生來懺悔和紀念,她要讓我知道整個世界都是因為紀念她而存在。因為她活著的時候,我不曾給過她只言片語的溫暖,我給她的只有冷淡和忽略。話雖如此,我還是固執地認為是那個男人將她拉上了不歸路,沒有那個男人,葉莎不會這么絕情,這就讓我始終無法通情達理地對待白考兒,雖然她跟我一樣,都是這場可怕夢魘的受害者,但她的丈夫卻是這場悲劇的制造者之一,那么她,就只能是無辜的替罪羊!
可是為什么,這個我本應仇恨的女人,卻在我心里造就了我的愛情,哪怕這愛情是模糊的,矛盾的,甚至是墮落的,我也心甘情愿放下自己的驕傲,心甘情愿品嘗這突如其來的幸福和悲傷。葉莎沒有造就,她卻造就了。這讓我由此而產生遲疑和內疚,為什么偏偏是這個女人?
這讓我痛苦,使我備受折磨,讓我終于記起原來我還有愛情(我曾一度認為今生我不會再有愛情的)!多少年來,我幾乎已經絕望了,但我就是不甘心,我想,就算上天不讓我得到愛情,至少也要讓我看看屬于我的愛情是什么樣子,因為我活著的全部意義正是為了等待一份久遠的愛情,我的整個生命和力量都是為了守候這份愛情。現在,愛情是來了,卻是由她帶來的……
我沒看完就已經哭得聲嘶力竭,放下日記本逃也似的跑出了書房。我跑回自己的公寓,躲在屋子里哭了一天。其實早該想到的,為什么到現在才正視?我不敢跟別人講,連米蘭都沒告訴,一個人默默承受著這狂風海嘯般的打擊與折磨,因為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實我也在報復他,可是這只是最初的一個念頭而已,愛上他后我就已經放棄了。誰知他一直沒有放棄,雖然我懷疑過,但看他對我如此動情,根本就沒想到他還陷在仇恨的深淵里不能自拔。
晚上他回來后,并沒發現我看了日記,依然對我情意綿綿。我躺在他的懷里,看著他疲憊的臉,忽然很同情這個男人,勝過同情自己。
可是第二天,我們還是爆發了相識以來的第一次大吵。
他原本是一片好意,開著車準時去電臺接我下班,問我今天過得怎樣。我說,你過得怎樣,我就過得怎樣。他當即感覺我情緒不對,看了看我,目光閃了一下,就再也沒說話。回到公寓,吃過飯,我們靠著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其實誰都沒看進去,各自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
“睡吧,很晚了!”他關掉電視,起身去了浴室。
我還是坐在沙發上沒動,什么事都不愿做,情緒很不好。過了一會兒,浴室里傳來他的聲音:“考兒,我忘了拿睡衣,幫幫忙。”
“你的睡衣在哪兒?”
“在我衣柜最底下的抽屜里。”
“好,你等會兒。”
說著我就進了臥室,臥室很大,放了兩個衣柜,他的靠里邊。平時各人的衣物都是各自放好,大家都形成默契,極少動對方的東西。我蹲下來用力地抽開衣柜底下的抽屜,翻了翻,沒發現睡衣,又抽開另一個抽屜,一抽開我就驚呆了,那里面滿滿的全放著女人的衣物,大多是文胸和內褲,都很精致華貴,疊得也很整齊,我馬上就明白這些衣物是誰的。他還保留著葉莎的東西!難怪他不肯隨便讓人動他的衣柜,明白了,全都明白了,他不僅是沒放棄,他還在保留……我看著那些內衣渾身抖成一團,淚水奪眶而出。
“誰讓你動我的東西?!”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怒吼。
我本能地站起身,滿臉是淚地看著沖我發火的人不知所措。
“誰給你的權利亂翻別人的東西,你有沒有教養?”他裹著浴巾站在面前,兇神惡煞的樣子像是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是嗎?恐怕不是吧?”眼前的男人突然變得很陌生,一臉怒容,冷笑道,“你不是一直都在探究我的事情嗎?何必在我面前裝!”
“誰在你面前裝了?如果我真想看,我會選在這個時候看嗎?你去上海那半個月我有的是時間看!就是看了又怎么樣,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是你心里有鬼才怕人看吧!”我也來了氣,毫不示弱地瞪著他。
“夠了,你不用解釋,你想知道什么我全明白,不要以為自己很聰明,我早就提醒過你,不該知道的事情你就不要去追根究底!你怎么這么不識趣?”
“我不識趣?”我叫了起來,“那你告訴我什么是該知道的事,什么是不該知道的事,你能解釋給我聽嗎?”
“我不會解釋!我為什么要向你解釋!”
“那就證明你心里有鬼!”
“我的心里有鬼,你的心里就沒鬼嗎?”他反唇相譏。
“好,好,我說不過你,我錯了,行嗎?你滿意嗎?”
我氣瘋了,沖出臥室,抓起沙發上的一件外套,連鞋子都沒換就跑了出去。我淚流滿面地跑去米蘭的公寓,因為我自己的房子借給了祁樹杰姑媽的兒子做婚房,我無處可去,只能去找米蘭。米蘭恨鐵不成鋼,“我早說過耿墨池不簡單,叫你別陷得太深,怎么樣,嘗到苦頭了吧?”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別提他!”我紅著眼叫。
要房子的過程頗費了番周折,房子要回來后,我馬上雇人重新裝修,又抽了個空去了趟他的公寓,我要拿回自己的東西。沖出家門都一個多月了,他居然連個電話也沒打,我真奇怪為什么從前沒發現他這么冷酷。我是晚上去的,自己開了門,徑直進了臥室收拾東西。他當時正在書房,見有人進來就出來看情況,他想都應該想到是我啊,除了我,誰還會有他公寓的鑰匙?
他見到我一點兒也不意外,冷冷地甩下一句話:“你不用收拾了,我都給你收拾好了,我知道你遲早要來拿的。”
我兩眼發直,他的話強烈地刺激了我,猶如一道閃電,使我突然看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一樣,倏地瞪大了眼睛,“你……早就做好了準備要我滾?”
話還沒說完,不爭氣的眼淚又滾滾而下。
他卻視而不見,拿著本書靠在臥室門口傲慢地說:“要搬出去,誰也不會攔你,不過你可要想好了,出去了就不要再回來。”
“回來?”我灼灼地直視著這個不可思議的怪物,“我還會回來?見你的鬼去吧,我死也不會回來!沒人性的東西,這輩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我咆哮著,提起行李箱惡狠狠地推開他,“讓開!讓我出去!”說著就穿過客廳胡亂套上鞋子。臨出門時那渾蛋又說了一句話:“這只不過是場游戲,是你太認真了。”頓了頓,又說,“要不要我送送你啊,很晚了呢。”
“送你的魂吧!渾蛋!”我罵了一句后就重重地摔上了門。然后我提著行李來到米蘭的公寓,我的房子還沒裝修好,只能暫時借住米蘭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