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昀還未開口，便聽見追風的聲音從后傳來。

“怎么了？何事如此慌張？”

見其二人神色有異，蕭情也有些緊張起來。

江昀若有所思，隨后讓追風先行離開準備，“今日先不見我爹了，我帶你回蕭府，我有事見你爹。”

回蕭府？蕭情都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江昀帶了回去。

正堂上座，端坐著一位中年男子，面上英姿依稀可見，眉眼清朗不可褻瀆，他微微抬起手，端起面前的茶盞，拂了兩口，似乎是不滿意，又擱下。

堂下白影不為所動，默默等他開口。

“你娘可好？”

江昀許是沒有想到一上來蕭老爺便開始詢問長公主的消息，神情怔愣片刻，隨后低眸回稟，“還是老樣子。”

“身體還好？”蕭老爺的臉上平白多了一些老態，眼睛里倒還是炯炯有神。

“嗯。”

江昀急忙轉移話題，“聽聞蕭老爺府上的柳夫人不幸染疾，不知現下可好了？”

一聲嘆氣。

人心惶惶。

門外的凌羨一把拉住要進門的蕭情，蹙眉沖她慢慢搖頭，示意她現在不可進入。

蕭情退回來，拉著她的袖子，問道：“怎么了？”

噓。

凌羨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因為常年習武，他的聽力總比別人要好些，連江昀不平的呼吸聲都能收入耳中。

看來，世子爺還是年少氣盛。

屋內的人，心思各異。

蕭老爺默了片刻，終于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有些清苦味道，他的神思放松，語氣也緩了許多，“柳夫人的病可不是染上的，年少時落下的病根罷了。”

“我有一名好友，四處行醫，恰好他現在就在揚州，老爺要是信得過我，我讓他來給瞧瞧。”

“哦？”蕭老爺來了興趣，“何人？”

“他……”江昀話還噎在嗓子里，門外就傳來了咚咚兩聲，比之他更加粗陳的聲音傳來，“蕭老爺，是我。”

“哦。”蕭老爺一聽到來人聲音，眼中頓顯喜色，趕緊放下茶盞，就連緊繃的坐姿都卸力大半，“凌三少爺，進來就是。”

“是。”凌羨沖著躲在身后的小姑娘擠眉弄眼，“好了，現在可以進去了。”

蕭情吐吐舌頭，跟著凌羨走了進去。

門內，一股子茶香縈鼻，蕭情一下子就聞出來這是敬亭綠雪，腦海中甚至還能浮現白毫隨朵朵茶葉翩然入杯底的場景。

說來都奇怪，打小蕭情就對各種茶葉感興趣，比常人似乎多了些靈性似的。

她年紀輕輕，倒也是愛喝茶，什么鷹嘴芽，什么黃翎毛，各種稀奇古怪的茶她都知曉。

“爹爹，你又背著情兒偷偷喝茶。”蕭情進來就俏皮調侃，半點禮數都沒有，江昀猛然看向堂上的人，甚至捏緊了拳頭，生怕這一次蕭老爺會因為這陣子蕭情的做法而降罪下來。

相反，蕭老爺非但沒有生氣，甚至還很喜悅，他手一招，蕭情直接蹦到了他的身側，一下子攬住他的脖頸，意欲撒嬌。

這一幕對江昀的沖擊無限大，以至于多年以后再次記起，他心中仍有震嚇。

她就像是沖破禮教而來的一道剪影，影影綽綽，揮之不去。

蕭老爺被蕭情撓得一直笑個不停，實在是沒有轍了，才舉雙手，“好好好，爹爹真是怕了你了，這茶你拿去喝就是了。”

蕭情的笑意像落花一樣簌簌而下，垂到了水面上也還留有漣漪，她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對了，江世子，你方才說的好友是誰？”

江昀這也才回神，背脊站得筆直，“他是個江湖郎中，不知蕭老爺有沒有聽過他的名號。”

周遭的聲音全部都被江昀的聲音占據，蕭情咬著杯沿，伸出小舌尖，添了一口，卻是澀苦非常。

她本能地將口中的茶水全部吐出，聲音將另外三個人的談話打斷，凌羨見狀立馬過來詢問，“情兒，你怎么了？”

蕭情似乎一直在忍耐什么，咬著唇，眼睛時不時看兩眼江昀，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咳嗽了一聲，“這個茶，泡得實在是太難喝了。”

“敬亭綠雪回味應是甘醇，可是這個茶實在苦澀，殺青，做形，烘干這三道工序缺一不可，這茶湯該是碧色，現在卻是泛黃，葉形也非雀舌，這……”

蕭情滔滔不絕，還想再說下去的時候，卻聽到堂上輕咳一聲。

她怔住。

“情兒，這茶是世子爺泡的。”

江昀眼中漣漪激蕩后歸于平靜，內里水波漣漣，抬腕，低笑，“無妨，我泡茶的技藝確實不好，還要姑娘多多擔待了。”

蕭情的臉蛋火燒火燎的，擬作紅霞不為過。

廳中又是一咳，蕭老爺打破沉默，“我這個閨女自小被我慣壞了，世子爺，你叫她情兒就好，不必喊她姑娘，反倒顯得生疏了些。”

這句話實在耐人尋味，江昀端起茶，一步步走到了蕭情跟前，一躬身，嚇得她立刻退后一步。

“望情兒不吝賜教。”

蕭情進退兩難，承接另外三人目光，無奈只好低身，“世子爺不必客氣。”

“老爺，不好了！”

追風慌慌張張從外面跑了進來，身上如同帶風一般，江昀立刻瞪了他一眼，“沒有看到我們在議事嗎？”

“世……世子爺……”追風退至一旁，蕭情打了個同情的眼神給他。

蕭老爺臉上倒是不緊不慢，問道：“什么事？”

“回老爺，柳姨娘在花園里暈倒了。”

一句話落地，蕭老爺和凌羨立刻提步離開了正廳，只有江昀不緊不慢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蕭情，沒有說話，只是點頭示意笑了笑。

她不明白，江昀為何要對自己笑，那抹笑容里有著她看不懂的深意，也有著她不想懂的世故。

蕭情緊跟著他走出了屋子，與他相隔不遠不近，抬眸觀察著，追風則跟在兩個人身后，平日里他一步走得緊，現下這兩個人就好像是散步似的，一個走得比一個慢。

他心中難耐，直接繞過蕭情，走到了江昀的身旁，“世子爺，你該快些的，畢竟……”

沒等他說完，江昀直接頓了腳步，追風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做了僭越之事，立刻低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