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口吞吃數萬魚,一吸吸盡萬斤水。
......
血鳶走到其中一座石雕惡魔前,伸出翅膀輕輕撫弄。
這是一只無頭、蝠翅、鷹身、鱗腳的惡魔,只有長于腹部的一雙眼睛以及位于其下滿是尖銳倒刺,螺旋向內的嘴巴。
無耳無鼻。
血鳶收回翅膀,一雙猩紅眸子瞧著這只惡魔,輝夜母,無望道則化身,專門將世間毀人希望之輩,拖來冥府地獄施懲,據說所受刑罰之重,叫人連絕望和一心求死之意都不敢生出,可惜在當初憑借一身道則膽氣奮勇無前,直直向老家伙撲過去,被老家伙順手斬之,后世無傳承,不過好在老頭子那一劍來得快,去的也快,一生只為叫人在慢慢折磨之中感受絕望的家伙,自己反倒沒這種感覺。
血鳶收回羽翅,笑意盎然,老家伙,你就不可惜從未體驗過這般美妙絕倫的滋味?我是挺替你可惜的。
菩提不為所動,反倒是以機鋒回應之,世間所屬,當屬遺憾最是動人心,無論是遠在云端之上的圣人之屬,還是山巔之上的大煉氣士,包括山下凡俗,都會有無數詩人頌唱于此,如此還不夠?不然這座天下世間,唯有遺憾二字充斥其中,那么我們這座世間很快就會同狂蠻一族一樣,消亡殆盡,終究是有違天道輪回。我若太過執著于此,無異于是與我大道初衷相違背,所以你不要再白白浪費心思,我道心之堅韌,并非是這些看似暗含天憲的言語可撼動之的。
一個不行,那我換幾個試試看。血鳶盡量讓自己表現的平靜一些,但還是忍不住暗自驚異了一番。
看似暗含天憲,這六個字讓血鳶只覺得如針芒刺背,如同神魂之上,時時刻刻都有一柄鋒銳無匹的刀鋒架在其上,叫他無論如何都動彈不得,也沒機會在菩提面前擺弄些新的謀劃之屬。
血鳶繼續向前走去,一個一個的惡魔雕塑瞧去,然后都會抓住機會一一詢問菩提,是否想要嘗嘗這些惡魔所代表的道則臨身滋味。
最后快走到此橋盡頭處,血鳶瞧著不遠處一片迷霧,沒來由地神情有些恍惚,他總有一種這一路過來他漏掉了什么極為重要的小細節,可偏偏又什么都感覺不出的詭譎感覺。
最后血鳶喃喃自語道:這里若并非是冥府地獄,還能算是哪里?老家伙?
然后他話音有些譏諷,老家伙,你口口聲聲告訴我,你初來此地之時,是因為偶然,修為尚低,知曉不多,所以只是瞧見這里形貌,并不知此地緣由,可那時候老頭子的一人之上戰爭還沒開始打,那么陰冥天下也就還沒有被一分為二,然后你就在此地,在這個并非是冥府地獄的地方瞧見了這座三生橋?
菩提沉默良久,終于聲音幽幽道:這里存在不知幾萬載,或許比你我二人相加起來的生命,都要長上極多,但這里的確不是冥府地獄,這一點從頭至尾,我都并未選擇故意欺騙于你,同樣,這座三生橋也的確是陰冥天下之中通往冥府地獄的那一座,至于為何我當初初來此地之時便瞧見這座石橋已經在此,而并非是冥府地獄,我并不清楚。
血鳶被氣得直覺七竅生煙,老家伙你一句不知道就想把這些事情全然揭過?
血鳶沒給菩提回答的機會,繼續問道:老家伙你同老頭子之間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莫不是你們故意聯合起來,向世間那些自詡正道的老家伙們散播的一出鬧。窟有...
血鳶腳步站定,死死盯著他面前的那唯一一尊有著人頭人身,只是背生雙翼的石雕,一字一句問道:老家伙,掌管無生的妃鰭當初是怎么死的?
菩提嘆息一聲,聲音好似一下子便蒼老了極多,妃鰭當初,也的確并非是被菩桀所殺,而是被鎮壓致死的,因為...
菩提話還未說完,血鳶便打斷道:因為他替老頭子埋藏秘密,對不對?
血鳶一字一句道:這些年過去,老頭子一直有意為冥府地獄脫罪逃逸,就是為了隱藏著其中的秘密,你真以為,我不知道這中間藏著什么秘密?妃鰭被鎮壓致死?不是老頭子殺的?這種話你都好意思講出口?不過也確實如此,妃鰭違反道則,反被道則反噬而死,也的確不是老頭子殺的,你打的好算盤啊。
道則道則,天地法理,最是其運轉之本,任何存于其中的死物靈物皆不可觸碰甚至違反之,但凡觸碰違反之,必會遭來整座天下的規則之力來鎮壓,直至碾壓成虛無,當初妃鰭就是因為違反無生道則,欲要無中生有,所以才會在中途半途而廢,最后任何傳承都不曾留下,甚至除去我們這些同他一樣存在年代久遠至極的老家伙們還念叨幾聲之外,這些世間后輩們,早就將這段封塵已久的歷史給遺忘到了腦后。
血鳶譏諷愈盛,老家伙你莫要覺得我現在神魂不全,便想要以此拙劣的說辭來搪塞于我,我想知道為什么?妃鰭以身化道則,早不知其幾千萬載,老頭子何德何能能夠讓妃鰭舍生忘死地冒如此之大的風險?
菩提并未正面回答血鳶的問題,而是有些答非所問地詢問道:冥府地獄,應該說這一整座陰冥天下,在這五座世間之中到底扮演著一個什么樣的角色,蓬迦你有沒有想過?道家的青蓮天下,佛教的蓮花天下,大妖族的蠻荒天下,掌管輪回的陰冥天下,最后還有我們儒家的人世間,為何這個世界會有五座天下?并且理當是五座天下相輔相成,又自成一體,可為何偏偏唯有陰冥天下要同時接收其余四座天下的所有亡魂?
既然如此,那么陰冥天下所制定道則便是要面對其余四座天下同時而行,妃鰭壞了規矩,就如同是同時壞了五座天下的規矩,菩桀縱然是萬圣之上,可他畢竟一樣是土生土長于這五座天下之中,至多不過是他所掌控的大道道則要多于其余圣人一道而已,可他高得過蒼穹之外?大道之上?
菩提說到這時,頗有種苦口婆心,想要勸解血鳶從一條不歸路途上回頭重新邁入正道之感,就如同是一位國之棟梁,在冒死諫言,妃鰭之死并非是偶然,也并非是菩桀如何威脅之果,而是他借由菩桀之手,瞧見了一些他本不該瞧見,甚至究其根本都決計不可能知曉之事。妃鰭想要改變些什么。不說人人都脫離開這道條框,可總要有第一個人來嘗試不是?
但血鳶就如同鉆進了一葉障目的牛角尖中,不將這樹葉捅穿打破,誓不罷休,容不得任何外力侵擾,老家伙你是想說,就因為這些萬般不可逾的規則,所以陰冥天下才會單獨生出一座冥府地獄,表面上看似是嚴懲惡邪,實則是為了將這些想要超出規則之外的存在,重新丟進另外一個條框里,或者說重新為其尋上一個得以制衡之物?
血鳶越說其眼眸之中的猩紅之芒便愈加明亮閃耀,所以!當初老頭子那一劍,才會百般隱藏其劍氣劍形,偷偷摸摸地斬出那一劍,就是為了讓五座天下的所有人都看見冥府地獄遠遁消亡邊境,對吧?所以!你菩提今日才會出現在這?你是來幫老頭子拿回那道最后的守門規則來的?老頭子身困于九曲黃泉,無法脫身,而你可以,因為你有分魂!血鳶心頭狂震,突然怒聲問道:既然如此,那我這個外人此間事了,是不是也就使命到頭了?
外人二字,血鳶咬的格外重。
菩提道:既然你都知曉的一清二楚,那么也該明白你我二人之間本都不該有交集,不過是中間相隔了一個菩桀,哪怕是現在他的轉世道則來旅行這個媒介之任,一樣不出了根本之源。所以我最多只是叫你帶我來此地而已,該有的補償之物,除去救活小十一以外,還能將你被打散的神魂一一聚攏,假以時日當初那位叱咤天地風云的蓬迦還會再重臨世間...在這個圈子里,不壞了規矩,追尋著規矩的腳步,如此來看,我反而更像是在幫你,況且...
即便是我舍得推你一把,讓你永墜地獄,翻身不得,菩桀也絕不愿,更不會讓這種烏龍之事發生,不然對其日后所做謀劃,有壞無好。
幫我?血鳶冷笑,老家伙你說得真是好聽,老頭子若是有了那道守門規則,那么那句大道之下,皆是虛妄是不是也要在我身上應驗了?老家伙你不要搞錯了,我們之間你也好,還是老頭子也罷,還沒那么多資格來對我蓬迦指手畫腳!
菩提搖了搖頭,蓬迦,大道三千,生靈無數,而我們不過是希冀著窺覷其萬分之一的螻蟻之屬,哪怕是放在各個世間,被稱為與天地同壽的圣人之屬,又能如何?最后面對世間規則,還不是一樣被天道輪回給狠狠踩在腳下?遵循其中,鉆研其法理所在?你想的太遠太高了,不可能的。
菩提就像是在說著一樁不為人知的秘密,且這秘密既動人,也叫人悲傷的難以自己,我們就像是那些在湖泊之中掙扎生存的大些魚蝦,看似是湖泊之主,萬物之首,但實則區別不大,硬是要區分開來,不過是大小不一而已,真要是哪日天降災害,我們所棲息的這座水塘大水蒸發殆盡,那么我們即便一口吞吃數萬魚,一吸吸盡萬斤水,一樣會落得個身無可依,身死道消的慘淡下場。
至于我和菩桀之間,也并非是你想象那般,相互之間有些驚天謀劃,不過事已至此,我也不妨告訴你,打消你的心頭疑慮,冥府地獄確實是被菩桀小心藏下,想要依托著那道守門道則來改變一些東西,可這些同現在這五座天下相輔相成的格局,關系是有,但一定不大。
血鳶問道:那么你呢?菩提老祖?
菩提笑著答非所問道:那么蓬迦圣人,大道之下,皆是虛妄,此言放在你的大道之上,又該作何解?是最為簡單,也是劍修最為主張的以力破巧?還是道家所言的捫心自問,正本清源,問道有三千?還是釋家的一葉障目之言?或者遠觀山,近觀水?還是最后儒家的成規立矩和不可走出去?蓬迦圣人,難道你就沒有發現你的道心自從萬年之前神魂被徹底打散之后,就開始一直跌宕不定,到得現在已經開始逐漸潰散涅化?已經是處在岌岌可危,隨時崩潰殆盡的生死之局上?
老家伙,你休要壞我大道!血鳶渾身顫動不休,一雙紅眸之中開始流出兩行清晰血淚來,在他身后還忽然憑空出現一道模糊的黑衣人影,盤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詞。
一生生浩瀚如天地風聲、雷鳴、山鈴、水嘯的巨大道音一一響起,回蕩在這座石橋之上。
隨著蓬迦這些口含天憲的浩渺之音擴散八方四周,三生橋上這些石雕惡魔一個個就如同仍有生命意識般,在那凄厲痛苦嘶吼,石雕如有靈掙扎不休。
但菩提的聲音就如梵音,回蕩在血鳶已經激蕩不堪的心湖之上,并非是有意壞你大道,而是以你如今的修煉走向,本身便已經是誤入歧途之境地,若是再不將其更正,最好還能夠來上一次破后而立,那只怕日后會后患無窮,輕者境界滯凝,停步不前,此生再無望突破之,可若是執念過重,回轉不及,那么便是真正的魂飛魄散,連你這獨余的一縷神魂,最終也都會消散殆盡!
血鳶身后那尊黑色人影,也不知是為何,就好像是故意順著菩提所言一般,在經過最初的那場浩瀚威嚴四處流散之后,就同回光返照一模一樣,立即急轉直下,最終衰弱到甚至連他背后的那道黑色虛影都漸漸消失不見。
天地之間唯有微微清風,依舊。
這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會這樣?為何會這樣?血鳶雙目無神,不住地在那喃喃自語,像極了丟了本心執念的孩童。
血鳶四顧茫然,步履蹣跚,向前兩步,向左三步,再倒退著行走四五步,就是不知他現在身處何處,在思量如何,又無法琢磨自己該去向何處。
就如同他僅剩的這點分魂之屬,也隨著那黑色人影一同消散于這方天地間,再無其所存在之痕跡。
菩提瞧著血鳶如此模樣,悠悠嘆息一聲,聲音之中滿是慰藉,大道有裂痕,裂痕逐漸擴大,無法彌補之時便會出現這種情況,不足為奇,現在你該知曉明白為何這些年歲過來,你的修為一直都是時好時壞,并非是因為你神魂不全,僅剩的這點分魂容量有限,所記大道不全所致,而是你的大道根本早已經裂痕密布,經不起仔細研讀和推敲,這才會出現崩潰之相。
血鳶有些渾渾噩噩,向前走去,也不知對于菩提的話是聽到還是沒聽到,或者說是即便聽到也沒聽到心里去?
菩提瞧見血鳶如此模樣,也有些于心不忍。
畢竟都是萬年之前曾有過共同進退之人,況且當下二者還是被捆綁在一起,只能同生共死的連體人,實難下也不能直接將其拋開之狠心。
于是他便以旁敲側擊的方式,來同此時已經無異于封閉自身的血鳶說些話,希冀著以外力介入的方式,來打開血鳶因為自身大道崩潰而死死封閉住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