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十一也不等那位老軍士是否答應,直接讓過他,向前離去。
那位老將士就像是被什么東西給直接扼住了咽喉,直接呆立在了當場。
若是可以,此時的他當真還想說上一句,少俠你這不按江湖套路出牌啊?
老軍士被旁邊同伴一拉,老家伙,還愣著干啥,少俠都走遠了。
老軍士豁然驚醒,猶然不死心,仍是追上前來,這次也顧及不得許多,直接就攥住了十一的袖口,怎么都不松開,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些旱江城的慘狀和一些大義凜然之言,像什么旱江城是遭人算計陷害,整座觀水國都不該由此劫難,現在此地貧瘠,無人看管,讓他們這些早已是半只腳入土的老家伙們,該如何是好啊?還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或者是與人為善,行善積德,那么日后必有福報啊之類的。
這次不止是這老將士在說,一直都在為十一他們引路帶路的那位守城老將士也在旁邊一同煽風點火,添油加醋。
一唱一和的,甚至配合還挺默契。
但卻聽得十一眉頭緊皺,便是連他懷中的小姑娘也一同是緊皺眉頭,睡不踏實。
站在十一肩膀上的鳶鳥,直接便瞇起了眼眸,對于這兩個老家伙在這唱雙簧,差點便笑出了聲來,只不過礙于人多眼雜,沒有如此露骨表露出來而已。
但它仍是沒忍住以心聲同十一說道:要是這老頭知道你的身世,不知道會不會大言不慚地繼續說這句話。
鳶鳥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十一便有些無可奈何。
自己的身世若是叫人家知道了,估計會將自己如同趕蒼蠅一般趕緊趕走吧?
事實上這般事,他也不好真的發火,雖然知曉這些人就是打著雁過拔毛,企圖用世間儒家先賢們所訂立的道理來綁架于他的心思來敲詐和勒索自己,但歸根結底,還是所圖為善,是為了救助這些尚且還未見過世間是否美好或是丑惡的小娃娃們,并非是為了自己中飽私囊。
這老軍士說得雖然有些添油加醋的嫌疑,不過他們一路行來,所瞧見的光景也著實好不到哪里去,各個毫無希望生理,甚至餓極連自己都吃的模樣,他們也沒少見。
再退上一步說,即便是這些老軍士,是真的打著中飽私囊的打算,想要從他這里敲詐一筆錢,然后榮華富貴余生。
可在這么個鳥不拉屎的死寂之地,他便是有錢,也斷然沒可能花的出去。
只不過十一對于這般事,當真是有些心灰意冷和心有余而力不足。
倒也不是他狠下心來一定要見死不救。
而是以他的能力,根本救不下來任何一個人。
他可以肯定,在這座小城中的所有人,只要敢行走那片死亡沙漠,不管是從哪個方向走,最終都會變成沙漠之中的白骨一堆,根本不會有第二種可能性發生。
更何況,人性的邪惡和脆弱,他難道還沒有看夠么?
這種觸目驚心的痛楚,便是連他,連他這般將吃苦當做了家常便飯之人,都有些于心不忍。
老將士將自己說得口干舌燥,可十一就如同軟硬不吃般,打定主意不搭理他,搞得老將士自己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可又沒什么好法子。
在他面前這十一少俠就好像是個鐵石心腸的山上修士,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一直到現在,十一這么個鐵石心腸的山上修士都沒有一巴掌拍死自己,不過老將士現在可管不了那么許多。
即便是真就引動少俠不滿,一巴掌拍死他,那他也要將這少俠拉到城主府中去,再讓人家一巴掌拍死他。
老將士最終實在沒法子,竟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砰砰地磕起了頭,聲聲如同悶雷,打在十一耳邊。
十一何曾遇見過如此陣仗,連忙彎腰扶著老將士起身,嘴里連連說道:老將士快快請起,這么大禮,小子可承受不起。
十一也不太過用力,老將士的身子骨,由于連年的營養缺乏,哪里經得起他這般年輕力壯的小伙子用力折騰,他還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用力過猛,直接就給老將士的兩條手臂給卸下來,到時候他可就真的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但這老將士鐵了心思,不達目的不罷休,十一不敢用力,那他無論如何也不肯起來,只是連連說著少俠一定要答應,救救旱江城這些可憐無辜的孩子們,哪怕需要他們這些老家伙們一命換一命,也都行。
老將士說得聲淚俱下,凄苦非常。
這一次鳶鳥也不再說啥,至于石汕,早就悄悄撇過頭去,偷偷抹眼淚去了。
就在此時。
十一懷中的那個黑炭小姑娘,許是被老將士的哭聲給感染,忽然醒了。
她那尚還懵懂且無神的大眼睛,許是連疑惑的模樣都不知是何模樣,更不會說話,只是瞪大了眼睛,還有些睡眼惺忪,瞧著十一和那兩個老將士。
老將士瞧見小丫頭醒了,心知機會來了,立馬攥著十一衣角的手便更緊了,無論怎么都不讓十一走,少俠,您就行行好,救一個也是救,救兩個還是救,憑什么就只可取其一,不可其二?
老將士還想再多說些什么,可話音戛然而止。
原來在這片廣場上,漸漸從四面八方,步履蹣跚地走來數百人。
差不多是旱江城所有的凡俗居民,只要是尚還未離城而去,并且還能動,還能走上幾步路的,幾乎全部都來了此地。
然后慢慢將十一一行圍在中間。
這些與之乞丐無異的旱江城凡俗也學著那兩位老將士一般,一起面朝十一跪倒在地。
石汕還在這中間瞧見了許多少了一條或者兩條胳膊,斷裂處還汨汨流著鮮血,便是連走路都已經搖搖欲墜的老人。
而在老人身邊則大都會有正捧著胳膊張嘴撕咬吞吃其上血肉的半大孩童。
石汕捂住嘴巴,這般血淋淋的凄然現實,叫他差點便瞪大了眼睛,驚叫出聲來。
小孩們尚還懵懂,大都是被身邊老人所帶著,一起跪下來,向著十一磕頭,孩子們便是懵懵懂懂地瞧著,而老人們則齊齊放聲,顫顫巍巍地異口同聲道:懇請仙師大人救救孩子們,為旱江城留下個一星半點的香火吧。
十一站起身來,放眼掃向四周,只覺得心頭沉重,頭皮發麻。
鳶鳥站在他肩膀上,面對如此陣仗,若是就它自己,那還好說,拍拍翅膀,飛走便是。
就算真是圍堵了個水泄不通,叫他們插翅難飛,那也沒事,一群無關緊要的凡俗而已,那直接殺了就行。
鳶鳥看似是某位上古大能所遺留下的魂魄奪舍,可能是奪舍之時有些誤會出入,結果奪舍錯了胎,成了一只鳥。
但實際上在鳶鳥道心之內,莫說人命,即便是遇見勢均力敵,甚至是比他們還要強上或是弱上一些的山上煉氣士,也大都沒有絲毫憐憫之意,說殺便殺了。
在這個修行和地位以及實力當道的世道當中,那些莫須有的惻隱之心和同情之心,實屬不是什么好東西,極有可能就是斷送于自己姓名的催命符。
可現在在鳶鳥旁邊,畢竟還有十一這個最是見不得別人求人和吃苦受累的善財童子,這般情況,鳶鳥斷然沒可能勸得動十一。
十一現在比之任何人都要為難,在他的心思里邊,既想救這些無辜的孩童,可到頭來也只不過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到底是能力還不大夠。
但十一走不了,也不想如鳶鳥那般,直接將這些凡俗盡皆殺了,然后揚長而去。
那不符合他的道心。
如今之計。
他只得暫時答應,然后隨著那兩位老將士進入城主府中去,之后的事情該如何安排,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是十一彎腰行禮,道:如此,那老將士便為小子領路吧。
......
不近惡便不知善,建于禮亦壞于禮。
......
旱江城城主府。
外面看去,也不過是比之那些掉泥漏灰的小茅屋好上不多的石頭小院子罷了。
遠沒有十一他們之前路過桓庭國或是大晉國,遠遠瞧著攀花或是大晉國城池那么威嚴氣派。
甚至再說句難聽點的,這座城主府就好像是那些大城池當中的馬棚子,不可謂不算是簡陋了。
此刻在城主府的正堂大門處,正站在三人,三個皆是穿著灰色麻衣,面黃肌瘦,頭發稀疏,皺紋極多的老人。
三人的衣物之上,皆有著極多縫縫補補的補丁。
單單瞧著便叫人覺得寒酸的不行。
事實上對于廣場之中所發生的一切,三人盡皆瞧在眼中,尤其是居中為首的那位老人,早已不知何時,是老淚縱橫的模樣。
此時他邊哭邊伸手抹著自己那滿是皺紋的臉,悲愴動人道:我有罪啊!
而他身后那兩位老人,與之他并無二異,一同神色凄然,老淚縱橫。
旱江城這些聚集而來的凡俗,正是在這老人身后的那兩位老人先前挨家挨戶,挨個馬棚地跑去所通知到的,而其所用的辦法,無非就是同他們再講上一遍當初那老將士同十一講過的那些話而已,甚至還要更加露骨徹底上一些。
這些旱江城的老人們,早已對生理不報任何希望,全身心的念想和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旱江城這些孩童身上,所為所圖,也不過是為了能夠為旱江城再留下個一星半點的希望之屬而已。
傳宗接代的概念,在世間任何一國,任何一地的凡俗之間,大都是共同通用的觀念至理,但凡到了這個即將入土的年紀,大都格外的在意自己的意志傳承和血脈傳承。
這也是為何世間如此推崇教書育人與結婚生子的原因所在。
在這之外,任何的大道至理,生還至理,包括求生求活之流,全部都要靠邊站。
這時。
站在左手邊的那位老人,忽然向前一步拍著旱江城城主的肩膀,大人,仙師大人要過來了。
為首的旱江城城主,悲苦之意不減,甚至還更加深一分,他腳步重重踏地一下,就是演戲,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不要,也要讓那少俠為我旱江城,做點什么。
站在右手邊那位老人顯然是個更有眼力勁的,聞言那本就渾濁不堪的眼眶中,頓時晶瑩更多,哭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