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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歲月不堪數(shù),最是難做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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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鳥從那間無異于是人間煉獄一般的馬棚中走出來后,變成了三人一鳥。
十一懷中多了個黑炭似的瘦弱小姑娘。
之后他們向著旱江城城內(nèi)走去,一路所過,還遇見了不少在小城城門口不遠處所瞧見的那座馬棚,馬棚中的這些如乞丐一般的凡俗有多有少,但相同的是,這些乞丐但凡瞧見了十一一行,無一不是可憐巴巴地瞧著他們身出雙手,想索要吃食。
對于此,因為有了前車之鑒的石汕只覺得那些雙手就是一雙一雙叫人萬劫不復(fù),生死不論和鮮血淋漓的魔爪子,可碰不得,所以一直都跟在十一身后,不敢抬頭瞧那邊,生怕他自己一個不忍心,也如十一那般心軟后,再做些讓他追悔莫及的蠢事出來。
而十一卻是一路沉默,偶爾會同鳶鳥竊竊私語。
二人一鳥就這樣穿過市井,本打著就此出城去,趕緊一路南下,能少瞧一眼如此凄慘畫面,就能眼不見心不煩上許多時日的心思。
只不過在那片圓形廣場之上,十一他們好巧不巧地,正好遠遠便瞧見那位當(dāng)初他們一進城就匆匆忙忙向內(nèi)跑去的守城老將士。
當(dāng)時老將士剛剛從城主府中快步走出,臉上難掩激動。
直覺告訴眾人,壞事來了。
尤其是十一,因為氣運時常都是不佳的緣故,對于此,尤為敏感。
不說是在這般特殊地方,即便是尋常時日和地方,十一對于壞事這二字,都會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獨特感覺。
就好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一般,頗為神奇。
但十一只覺得這估計就是老天爺?shù)囊粋小小的惡趣味,要他撞了霉運之時,要倒大霉之前,還要通知他,告訴他,就好像是路邊突然有個陌生人告訴你,嘿!兄弟,你要倒大霉了。
若是這般也就還好,至多便是牢騷幾句,得過且過。
畢竟傳說所言,天意不可違,是無數(shù)世俗凡間用無數(shù)經(jīng)歷和經(jīng)驗所換來的,到底是算不得假。
但偏偏叫十一臉黑且頭疼,也最怕此事的是,這些話皆不是某種戲言之屬,說過就算,只為了圖一個樂呵。
不是那么回事。
而是實實在在的真實存在,而且不止如此,還叫十一壓根沒辦法拒絕,尋常人家所言的那趨利避害四字真言,似乎到了他這邊就如同是啞了火,沒了道理和勁頭,失效了一般。
他這十載走過來,反倒是成了趨害避利,而且極為的準,不管哪次有霉運纏身,少年總是會從頭到尾的經(jīng)歷個全套。
若說好處,倒也不是沒有。
至少到得如今,他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于此了不是?
果不其然。
那位守城老將士在臨近十一一行時,竟是不顧自己也不知是一路小跑過來累的,還是心情激動難耐,總之還在喘息之時,便直接對著十一行了個標準的觀水國軍中禮節(jié)。
然后同十一道:少俠請留步,我旱江城城主大人聽聞少俠來此,仰慕之至,希望可以一睹少俠尊榮,怎奈旱江城庶務(wù)纏身,無法出府親自迎接之,實屬遺憾和對少俠致以最為真誠的歉意。城主大人還說希望少俠可以入府一敘,到時城主大人定然當(dāng)面為少俠賠罪,還請少俠能夠賞臉前行,隨我一同去往城主府一趟,見見城主大人。
這個中過程這老將士說得那叫一個誠懇非常,就好似是這里的老城主是十一失散多年的老朋友一般,路過此地之時是一定要見上一面,然后好好敘敘舊的。
實際上呢,十一不過是才第一次來到此地而已。
十一一愣。
石汕一齊一愣。
倒是鳶鳥站在十一肩膀上,聞言之后忽然嗤笑一聲,以心聲告知十一,這明顯是瞧見你出手闊綽,又長了一副江湖經(jīng)驗不多又好說話的稚嫩臉龐,于是就打起了雁過拔毛的小心思,本鳶勸你最好是別去,不然到了那地方,幾乎將軍激將的話下來,你就算是想甩手就走,只怕也難了,到時候若是又遇見了糟心事,本鳶可不會再如現(xiàn)在這般開導(dǎo)你,全是你自找的。而且切記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自顧不暇,想要繼續(xù)做你的善財童子,就要置自己包括阿彩小姑娘的安危于不顧,個中輕重緩急,自己掂量。
十一沉默。
其實鳶鳥所言皆對,這些都不過是再實用不過的粗淺道理,十一能夠聽得懂,更加明白。
只是該如何做,他到底是有些拿捏不定。
畢竟這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對他自己而言倒還好說,說不定此刻就已經(jīng)是下了決定,直接隨這守城老將士一起過去了。
至于他自己的安危問題,反倒是小事一樁,好說好說。
但現(xiàn)在涉及到了阿彩的性命安危,十一便有些猶豫。
說到底他如何愿意阿彩為了他而泥足深陷,掉入那些惱人的陷阱當(dāng)中?
其實若說十一真就是那面對萬人凡俗皆相同的善財童子,倒也真是冤枉了他。
他所贈的那些機緣寶貝,包括他自己僅有的那些機緣福澤,哪一個不是送給了身邊極為親近之人或是自己真心所認可的朋友之流。
他也沒有滿大街的隨意瞧見一個人,就說要分送些寶物出去。
在這一點上,他是親疏有別。
即便是這些不分人的施舍之流,在他這里其實都還是有些原因的。
歸根結(jié)底,還是希冀著自己所摯愛之人,能夠一生向陽,越來越好。
還有便是多多少少的,都能為他們積攢上一份能得機緣的機會和真正的陰德之屬。
真要是遇見了什么危難災(zāi)害,可能他自己會先沖上去,但為了阿彩的話,那般趨利避害的心思,也不會少了就是。
故而鳶鳥單單如此一說,十一一下子便沉默下來。
在他的潛意識里,阿彩還小,尚且還需要他照顧,甚至就不該是出世面對這座世間陰暗面的時候,就該躲在他身后看看那些世間美好,然后跳入驕陽之內(nèi),頭頂迎著朝陽,腳下踩著細碎星光,只見愉快,向陽而行。
如此她如何能夠有事?
眼見十一聞言之后興致不高,甚至還有拒絕的心思掛在臉上,老將士便有些急。
當(dāng)時在出了城主府的時候,他可是自己給自己下了軍令狀的,若是這次不能將這少俠給騙到城主府中去,那他也就沒有回去的必要了。
畢竟若是不成,那便都是大家一起等死的凄慘境地,大不過是早死晚死而已,其實區(qū)別不大。
就在老將士極速思量對策之際,他抬頭時,忽然瞧見了十一懷中抱著的那個黑炭小丫頭。
他一眼就瞧出來,黑炭小丫頭是他旱江城人士。
原本老軍士還有些急,不知該如何勸說,但他在瞧見十一懷中的這小丫頭后,卻是反而定下心來,全然不怕十一會再反悔。
既然這少俠仍有見不得吃苦受累,面對生死的惻隱之心,那這件事便成了一半,之后之事,只在他這張嘴該如何說而已。
之后老將士果然不等十一說些拒絕之言,便搶先一步一邊為十一領(lǐng)路,一邊勸說十一,天南海北的繞了好大一個圈子,便是連鳶鳥都不禁對這老將士嘖嘖稱奇。
老將士同十一說觀水國這片地兒,再往上翻騰個幾年,其實不是這番模樣,其實是人杰地靈,鐘毓神秀的好地方,歷代之中出了好些個將王之才,還有些還在咱這片大陸之上,出類拔萃,聞名于陸,甚至據(jù)說還闖出了咱們這片大陸之外,去了外面更加寬廣和了不得的世界。
老將士說得一板一眼,就跟真的似得,拍著自己的胸脯,將那本就質(zhì)量不佳的皮甲,給拍的凹陷下去好一大塊,關(guān)鍵是他還不自知,反倒是洋洋自得,告訴十一,雖說咱這一輩子,就在旱江城這一畝三分地求生求死,一輩子到頭,也沒出去過,便是連觀水國都沒走出去過,可咱這眼睛,您瞧瞧,不小吧?該瞧見的東西,早就都看得真真的,咱可不說假話,您走南闖北的,見識多,知道咱這片世間大陸不止咱這一座吧?......
老將士絮絮叨叨,不厭其煩。
也根本瞧不見十一是否愿意聽還是不愿意聽,總之他說他的,十一聽他自己的。
至于十一到底聽進去多少,或者說有多少落在了他的心坎里,那就另當(dāng)別論,老將士也還真沒在乎過。
關(guān)鍵是要攔著少俠別走,然后將他引入城主府中去,那這件事便成了,不論他浪費多少口舌,那都是值得的。
十一也確實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此時他的腦子里可全想的都是阿彩這般,阿彩那般,除開這些,還有他那在外打拼的十個哥哥姐姐們,會不會因為他這次聞名于天下,或者說一下子臭名昭著,人人喊打之后,再連累于他們。
事實上,每次一想到這個少年的心里都像是有人用手成爪,使勁在揪著他,疼的不行。
這般事,他自是不愿,可又有些無能為力。
該如何是好,以他現(xiàn)如今的手段和能力,也說不出,做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般矛盾除了讓他心急如焚之外,好像也再沒什么別好處了。
至于老將士這般的身邊人,則早就給他丟在一邊,顧及不得了。
老將士就好像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對著一座不會言語的山石講話,說得還極為興起,唾沫橫飛的。
倒是鳶鳥瞧著老將士如此模樣,有些嘖嘖稱奇,心里頭簡直是嘆為觀止。
在它的心思里,只覺得這人活一世,好像還真不看歲月有多悠久,關(guān)鍵是得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并且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有了這些個大前提,那么即便是你比別人少活了十載,二十載,少了這二十載的經(jīng)驗,也問題不大,只要方向不變,向前走,總會到的。
區(qū)別大不過是自己所走的腳步快慢而已。
勤奮些,便走的快點,憊懶貨,便走的慢點,甚至停步不前。
然后鳶鳥在十一心湖之上,悄然同他小聲說就這老頭的口才,若非是因為他年事已高,已經(jīng)完全沒了能夠踏入修行的可能,即便是用上一顆洗髓丹,為其洗精伐髓,也不過是浪費丹藥,得不償失之舉,那它還真想也將這老將士同石汕一樣,一起納入自己門下,這擺明了又是一位同道中人嘛,而且天資肯定低不到哪去,說不定比之石汕那小子,還要高。
至于站在十一身后的石汕,則是對老將士的話,聽得目瞪口呆,心里琢磨半天,只覺得自己所混的那座江湖,就是一個小水坑,瞧瞧人家這才叫老江湖。
石汕小心拉了拉十一的衣角,悄聲詢問十一這老頭是不是哪個神仙老爺下凡來歷練紅塵來的?不然這口才,這說得頭頭是道的,哪個能比得上?
鳶鳥一翅膀拍在石汕頭上,氣呼呼地傳音道:你小子好好學(xué)學(xué),你要是能有這份本事,也省得讓為師替你操心。
石汕嘿嘿一笑,連連點頭稱是。
這也是他這段時日過來,所學(xué)到的對付鳶鳥這個怪脾氣師傅最好的法子。
事實上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什么時候就一句話說錯引得師傅不開心,然后拿他做出氣筒,平白無故地就揍他一頓,這些冤枉虧,他可沒少吃了。
鳶鳥瞧著十一心神不寧,便又是一翅膀拍在石汕頭上,閉嘴。
石汕整個人都被鳶鳥這一下給拍蒙了,不明白自己這回又錯在哪。
好在石汕也知道即便是委屈也自己憋著,不然吃苦受累,最后挨打的,不還是他?
石汕識趣捂住嘴巴,打定主意,今晚不再說話。
他瞧了瞧月色,月如鉤。
心頭了然,月色不圓,今晚不適宜多說話,就悄悄咪咪的跟著師傅一同前行,就行了。
石汕如此模樣,鳶鳥也不好再拿他撒氣。
只得瞧著十一,以心聲開解道:要明白你現(xiàn)在的當(dāng)務(wù)之急,不能被這些旁事雜事亂了心智,你可明白?
此時老將士正說到興起,眉飛色舞。
但十一突然停下腳步。
他低頭瞧了瞧熟睡當(dāng)中,眉宇間略帶微皺,就好像是在做什么噩夢一般的黑炭小姑娘,伸手撥弄了撥弄她那微微皺起的額頭。
待得小姑娘額頭舒緩了些,十一這才停下手中動作。
然后他這才對那位面黃肌瘦的守城老軍士,抱拳致以歉意,道:老將士還請收了邀請,大人好意,小子心領(lǐng)了,只是小子尚還有要事纏身,無瑕打攪貴府清凈,便只得懇求老將士,代我向城主大人賠上一聲不是,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