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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月明珠有淚,萬物豈有無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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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濃,世間萬物寂寥無聲。
滿地被月光浸染成了幽藍之色的黃沙,就像是蟄伏于此方天地間的上古異獸,帶著朝陽升起一刻,隨風平地起龍卷,繼續悍然向天發起已經流經數萬年甚至還要多的挑戰。
有死無生。
十一站在山巔瞧著天邊月明被云遮,忽然低頭。
他伸出自己的左手來,將袖上衣物擼到胳膊上,只見他左手手腕處,正印著一枚同天上那輪如鉤明月幾乎一模一樣的血月印記。
十一瞧著這枚印記,緩緩道:小坑鳥,還記得我第一次進九曲黃泉,在那座斷界山腳下。
十一忽然笑道:那時候可還不知道原來那座黑色石頭山就是斷界山。
當時,菩桀爺爺就指著天上的月亮,問我想不想要...
十一似是一下子就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中,沉淪其中,不可自拔,那時候我都被問到沒了思緒轉動,覺得驚喜來得太突然,當時還小嘛,就腦子一片空白,叫我想什么都想之不起,關鍵是小時候盼星星盼月亮的,說的可不就是這些個玩意,誰不想要?我當然想要啊,怎么會不想要呢?像我這般的天譴之人,天命不允,大道不納,莫說什么想要不想要的這種奢侈事,單單就連活著,都成了我窮極一生都可能跨不過去的大門檻。
十一長長嘆息一聲,那時候啊,我就想,其實我每天都在想,想著這些有的沒的,要么就是每次莫名其妙地睡著了,又莫名其妙地醒來,說不定什么時候我就莫名其妙的睡著了,然后再也醒不過來,老天爺好像隨時都要將我的性命身份重新收回去,至于下輩子是否還能在世為人,還是得看看老天爺的心情是不是好,是不是樂意,對吧?
十一笑道:其實我也沒想那么遠,死不死的,本就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事情,那時候我想的最多的,還是要是什么時候老天爺,能送與我一場潑天富貴,比如說可以修行,也可以感受上一點靈氣入體的奇妙感,都行啊,可以讓我活不長久,沒關系,那么讓我付出靈魂也好,還是別的什么,像是大道契機也好,都行,都愿意...
鳶鳥沉默。
這一刻的它,就像是一位最忠實的聽眾,仔仔細細聆聽著十一所講述他內心深處的這些秘密。
十一回頭咧嘴一笑,其實挺簡單,挺小的,對吧?我哪是什么胸有大志之人啊,不過是想要一些人人都有,我沒有的那些小玩意罷了。
可自從我親眼瞧見白府沒了之后,我才發現,好像我想要的這些和我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之大,我根本沒辦法承受。
鳶鳥心頭猛然一震,駭然瞧著十一。
可十一笑著笑著,不知何時開始,就淚流滿面了。
滴滴晶瑩從十一臉上滑落,跌落在石頭上,再滾落而下,跌落在黃沙地面上,最后炸開,融入黃沙中,消失不見。
為什么啊?十一抬著頭,眼睛瞪得地老大,死死盯著掛于天邊的那輪明月,聲音沙啞,明明是低喃,可在鳶鳥聽來,卻是那般的聲嘶力竭。
鳶鳥此刻心神驟然蹦亂。
道心失守。
再往前推上五六載,乃至更多,早在十一出生之時,它便悄然飛至白府,落于書香院中的那顆老槐樹枝頭,睜著這一雙猩紅眸子,從十一第一次睜開眼睛瞧著這方世間之時,便定定地瞧著他。
這一瞧,便是五載。
可這五載之中,他從未從十一的終日喃喃自語的心聲當中,聽到過他剛剛那些所言。
換言之便是顯然有人以遮天蔽日的莫大神通,悄然遮蔽了天機,讓他在不知不覺中,著了道,入了其中而不自知。
可是,是誰呢?
誰會做這種明擺著就是一件無聊透頂,就為了惡心人的惡心事?
它不相信菩桀讓他過來監視十一,還會做這種無聊事,他們兩個嚴格來說,若說是陳年老友可能還不大太可能,可這同盟的互利關系,則是鐵板上釘釘的,兩個人是屬于同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大不過的區別便是,菩桀要大些,而他則小了點罷了。
這一刻,鳶鳥甚至都想直接將十一拽進九曲黃泉當中,將他拉到菩桀所在的斷界山上,當著菩桀的面,將十一剛剛所說的話,好好問個清清楚楚。
只是鳶鳥很快反應過來,他這樣的做法沒意義,而且也極易取得物極必反的效用。
十一沉浸在悲傷中無法自拔。
這個到現在為止,年歲也不過是十歲多,才入十一歲的少年,所經歷的事情之多,苦痛之盛,直叫人心疼。
鳶鳥似是被十一的情緒所感染和觸動。
張嘴悠悠道來一些塵封其心中早已不知幾年,幾百年,還是幾千年之久的遠古密辛。
十一聽著出神,從這些神人,妖魔或是惡魔,之間的那些大道爭鋒,愛恨情仇的戰爭故事中,搜尋著自己的身影。
他想要知道自己這些討人厭的親身經歷,到底在原來那些早已塵歸塵,土歸土的神人先賢們身上,是否已經發生過。
最后發現,好像每一個人都是他自己,而他自己,放到每一個神人,妖魔或是惡魔身上,也都差之不多。
究其根上的道理,便好似此間世間大抵上相同。
鳶鳥最后借由著告訴十一一些很是簡單的道理,它問了十一一個問題,這片世間,包括其余幾座天下,其實說到底都一個樣,凡俗神仙沒什么太大的分別,只不過想要的,不管是道理還是別的什么,大小不一,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也不一樣,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若是將凡俗比作一,將山上那些煉氣士,修道中人比作二,在往上那些立于山巔之上的圣人們,便是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最終,那些圣人,道祖啊,佛祖啊,反而又都跑到世界之巔,云頂之上,去瞧那個一,為什么?
你所付出的代價,和菩桀所付出的代價,包括最終你們各自所能達成的目的和結果是如何,我知道你想過,但想不出模樣來,對吧?
鳶鳥嗤笑一聲,本真人告訴你,在這個世間,在沒有大過那個一之前,想要講道理,就要付出代價,甚至代價之大,遠遠超過你所估計的預期。
不過也不要因此就覺得不講道理,才是立世之本,這是不對的。這就像是三條線,一個極高極低,可另外一個永遠都在中間位置徘徊,上不去下不來,最后所消失掉的辦法,唯有直接抹去而已。
鳶鳥飛身向前,頗為像是嚇唬人般地危言聳聽道:極低的不過是心安處窮苦一生,極高的差不多便是此方天地的圣人層次,而那些中間的,才是世間無數山上煉氣士,又或是世間凡俗,蕓蕓眾生。不可否認相對而言,人家是能過上好日子,甚至極好,位高權重,富貴滿堂。
可話說回來,一旦他所看清的那些道理,被那些真正有學問根底或是有地位之人看中了,那么你就會發現,可能突然有一天,原本還算殷實甚至大富大貴的人家,一夜之間,消失不見。
鳶鳥最后語重心長道:本鳶活了如此之久,記住的道理不多,就那么三兩個,其中最讓本鳶推崇的道理就一個,現在本鳶告訴你,你可不能埋沒于它知道嗎?
十一好奇,是什么?
鳶鳥嘿嘿一笑,這一刻的它竟是叫十一如同見了鬼一般擺出了一副先生夫子在傳道受業解惑的模樣,侃侃而談,是好死不如賴活著。
十一怔怔無言,世間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之鳥?
鳶鳥率先飛下十一的翅膀,臨走之前,拍了拍十一的肩頭,笑道:暫時不懂不明白沒關系,因為你還沒接觸到那個度,以后你就會明白,世間道理,再沒有比這個再實惠的了。
之后鳶鳥不等十一回答,便先火急火燎地道:走走走,趕緊瞧瞧那刺客的方寸物里邊都有啥,這么刺激的事,你不著急,我都替你著急。
十一收回視線。
最后笑著說了聲,好。
最后再下山之前,十一最后又抬頭瞧了一眼天邊。
隱隱有云霧過。
遮蔽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