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遠方天邊,一輪如鉤明月當空懸掛。
明月周邊,群星璀璨,偶有稀薄散落的幾片薄云,從群星明月邊上緩緩飄過,將月明之上的光亮遮蔽地有些朦朧。
迷蒙月光便透過這些稀薄云層灑向大漠黃沙,將這片黃沙映上了一抹幽藍色。
使得這片寂寥無人,唯有枯骨相伴的沙漠之地,僅有些幽冥之意彌漫。
就好像此刻的黃沙大漠同這座正陽世間顛倒相隔,換了人間。
意境頗濃,一如一幅以此方天地間為宣白,再由大家之手以濃墨重彩畫之。
畫卷展開,萬里不絕。
后來。
月光臨身,將十一的身形背影拉的老長,十一明明是站在這片小山包上,卻不知為何,就詭譎地好似是站在了萬山之巔。
在那最是觸及云端之上的山巔之上,抬頭仰望蒼穹,低頭俯瞰人間。
這一刻的十一,整個人便寂寞的如同是這座人間之中,唯一的生靈。
而他原本那些因為在大晉國那小村中,被那些狗屁惡心人的世故人情或是那些人性本惡的惱人人性給攪地紛亂不休的心境,在這一刻,不知為何,好似是這幅絕美畫卷便是他的拴馬樁,心頭之上的那些心猿和意馬,全都在躁動之后,漸漸平息下來。
心境也重新變為一潭清泉死水,無波無漾。
好像這座人間,到底還是應對著無奇不有四個字,如今十一只覺得自己所瞧見的不過是世間冰山一角中的一角。
外面還有無數大千世間等著他去踏足,去經過,再去融入其中,瞧瞧其中美好和不美好。
便是如同生命長河,總有風吹雨打,起起伏伏的時候,看似起起落落,崎嶇不平,每時每刻都有跌宕起伏,可也因此波瀾壯闊,壯麗之至不是?
只是對十一而言,到底是對于這座人間,仍是不禁想要捏緊了拳頭,攥緊了劍柄,再時時刻刻都繃緊了心神,嚴陣以待。
惡意之多,幾近叫他應接不暇。
十一瞧著在天一邊,咧了咧嘴,算是苦笑一聲,實際上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便是叫他放聲大笑,身邊有美酒相伴,再來些讀書人的浪漫,登高作對,賦詩一首,他也只會干瞪眼,說不得不等鳶鳥揍他,還要自己先拍上自己一巴掌,然后自己罵上自己一聲,到底是蠢也不蠢?
鳶鳥瞧著此方天地的風云際會,星辰流轉,喃喃道:暮靄星辰不知多,人間落福留不住。
十一一愣,他好像有些明白鳶鳥說這句話的意思,只不過越是明白,便越是有些吃不準身邊小坑鳥的意思,便問道:是不是山上天庭,山下凡間,永遠都不可能出現在同一副畫卷中?
鳶鳥搖了搖頭,這句話山下沒有,山上也沒有,但是山巔有。
十一略顯些疑惑不解。
鳶鳥抬起頭來,身上的漆黑羽毛被風吹得蕩漾起來,便是好似那些濃稠如水的漆黑冥火,在火湖之中蕩漾成紋。
它繼續道:便是山上那些自詡高出世間一頭的煉氣士,其實也不過是大上一些的井底蛙而已,你見過哪個井底蛙不會自認天下之大,唯他眼前而已的?
沒有。
可你又不得不承認,世間正是因為這些大大小小的井底蛙,才會有如此波瀾壯闊的人間畫卷,你可以說不喜歡,但絕不能說它本身不好看,沒意思,而那些站在山巔之上的圣人們,很不湊巧,幾乎都是作畫之人。
鳶鳥說到這,有些譏諷和嘲笑的意味,可仍是因為他如今虎落平陽而不敢直呼圣人名諱。
傳聞當中那些跨過九境,白日飛升的圣人們,每一個都擁有著可以窺天測地,手掌山河,口含天憲的莫大神通,世間凡俗甚至包括那些也可以遮掩些許天機的大煉氣士們,只要膽敢直呼其名諱,不管是善是惡,皆可穿過層層天地,傳于其耳,落于其心。
于是鳶鳥在十一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只敢背地里罵天罵地,世間本就是一副畫卷,筆墨風格統一,即便是有干濃之分,可也實屬正常,不然走到哪都是平鋪直敘的模樣,那么人間也就沒意思了,還不如大家干脆人人坐在家里,等死來的痛快,那還能仔細想想自己怎么死,什么時候死這些有趣的事。
但這些作畫之人越來越多,每個人都有自己心中頗為獨到的想法,大道三千,小道九千,世間道則至理茫茫多,存在即使道理,自然誰都不說錯,任誰都也不能算錯,放在這幅畫卷中,可能不過是多了一片云,添了一座山,又或是加上了一條波濤洶涌的通天河流,一個兩個還好,甚至有些時候還能算是補全這幅永遠都不會畫完的絕美畫卷的點睛之筆。
鳶鳥忽然張開羽翅,用翅膀在它自己面前畫了一個以紅色絲線所構成的圓,又以紅色絲線畫了一條直線將這圓分割開來,之后又畫了三條。
讓十一驚異地是,在那三條分割圓的直線畫出來后,那些直線與直線相交的地方,竟然開始自己產生并延伸開來一條條新的紅色絲線,漸漸這些紅色絲線所相交的點越來越多,在這個圓中,好像每一個地方,最終都有相交的地方,越來越多,密密麻麻。
到得最后,十一以肉眼凡胎瞧過去時,甚至已經看不出每一根紅色絲線原本的模樣,最后所能瞧見的,也只不過是一個猩紅之色的圓而已。
最后鳶鳥輕輕一吹,如猩紅圓月的圓,驟然化為無數光點,散布在十一和鳶鳥四周,當真是如同一個個猩紅之色的諸天星辰。
叫十一嘆為觀止。
鳶鳥卻是指著這些猩紅光點,破天荒地憤怒道:可是多了,這么多之后,原本那些好的道理也會變得不好,那些錯的道理也未必就一定是錯。
鳶鳥突然頹然下來,興意闌珊,最后,就這樣了...
十一伸手點了點其中幾個猩紅光點,突然問道:那么我算什么?
鳶鳥撇過頭去,沒好氣道:我怎么知道。
十一咧嘴一笑。
氣氛詭譎地沉默下來。
半晌之后。
十一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最后到底是沒忍住心中那份怦怦直跳的悸動,問出了那句埋藏心底許久,一直想問但一直沒機會或者說一直都沒什么理由問出口的問題,小坑鳥,你知道么,我從小到大,但凡所瞧見的明月,從來都是這般的月如鉤模樣,從小到大從未改變過,可能會有改變,可也是因為天上陰云遮蔽,天極陰,我看不見。
十一彎腰,撿了一塊巴掌大小的小石塊,以著小時候遠遠瞧見那些同齡孩子打水漂地方式向前面揮手扔去。
石子最終在沙海中,向前翻滾了數下才停息,十一便有些開心,看來我的天賦還不錯。
鳶鳥許是處處只想與十一拌嘴,嘀咕道:蠢貨。
十一咧嘴一笑,渾然不在意鳶鳥挖苦于他,小時候還在書香院中,沒事干翻騰詩詞歌賦,在那詩文里面瞧見這樣一句話,說月有陰晴圓缺...
鳶鳥一呆,這一刻的它心底最為真實的想法是,立即腳底抹油,跑路去。
不然接下來的問題,一定會叫它煩不勝煩。
可十一一直這么直勾勾地盯著它瞧,讓它渾身都不自在之余,又不知為何,竟也不敢真的就此腳底抹油跑路去。
奇了怪哉。
十一死死盯著鳶鳥,出聲問道:小坑鳥,我問你啊,那句月有陰晴圓缺所描繪的模樣,真的存在么?為何我所瞧見的這座世間黑夜,永遠都是這番模樣?從未演變過?
鳶鳥沒好氣地瞧了十一一眼,插科打諢道:我怎么知道。
實則是此時在它心底,早就將菩桀還有那幾個人間圣人,尤其是那個姓周的,還有一個姓孟的,早就給它罵了個狗血淋頭。
十一收回視線,仰起頭,這樣啊。
偶有風過,吹動細羽發絲。
鳶鳥笑著道:行了行了,說這些有的沒的有什么用?又不能精進修為,又不能變得有錢,浪費時間還浪費心情,沒意思的很,還是趕緊回去。快看看那刺客的方寸物中都有什么?一個能深諳詭身之道的四境刺客,定然能夠在楚門之內排得上名號,說不定就是什么頂尖的銅牌刺客,在人榜之上也有所排名,而且排名還不會低。
最重要的是,現在他死在這,沒人知道,于我們便是天大的好事一樁,等于憑空多了一層皮。后退一步說,此事楚門即便知道,也絕不會插手管這鐘瑣碎小事,只會放之任之,可于我們而言,卻是實打實的好處。
十一有些擔憂,可是我的身份呢?一樣會聽之任之?
鳶鳥嗤笑一聲,怎么?給你套個皮,就真把自己當大爺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嗎?什么修為啊就敢在這大言不慚地說身份?
十一摸了摸鼻子,臉上有些火辣辣地疼,不過他也覺得鳶鳥說得對。
只不過有一句話鳶鳥沒說,那便是十一這天譴之人的身份之重,只怕世間最頂級如彩薔薇那般的天之驕子,也比之不及。
同時這也才是不周山和天下人間如此奮力于追殺他的原因所在,這一點十一知道。
關鍵是這也才是菩桀會選擇如此幫助于十一的原因所在,個中密辛,不足為外人道也。
它也害怕十一聽了之后會直接撂挑子不干,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想著一了百了的春秋大夢。
鳶鳥趕忙岔開話題道:這點你放心,本鳶瞧著楚門崛起這么多年,不會看錯。
十一點了點頭。
鳶鳥最后蓋棺定論道:用他的身份,行走于世間,能夠省去許多麻煩,不過詭身之道,該學還是要學,技多不壓身。
鳶鳥的話越到后面越細若蚊音。
它偷偷瞧了十一一眼。
它記得十一好像曾在九曲黃泉中說過一次,說他自己的修煉天賦并不算太好。
或者說也不能說并不算太好,而是壓根就沒有,靈氣如毒,修武無根骨。
一想到此鳶鳥有些頭疼,它頹然問道:你的隱匿之道,是撞了什么狗屎大運才修成的?
十一有些臉紅,我怎么知道。
鳶鳥翻了個白眼。
這一點一直都是十一心底里的秘密,不曾為外人說過,除去阿彩,便是連自家師傅邱楚子,都不知曉這中間的個中密辛。
之后兩個人純粹是雞同鴨講,各自說著各自的道理。
十一說穿上這身皮日后出山去,將我已經死了的消息放出去,要是阿彩和付南知道了,尚還不明真相,就那么破罐子破摔地要去幫我尋不周山報仇,咋辦?
鳶鳥就在那回,詭身之道也未必必須要會,練個皮毛也好,總之能唬住人就行,修為呢也不要求太高,差不多地極境的元嬰老怪瞧不出來,那就行了。
關鍵是這一人一鳥都還說得有模有樣,有鼻子有眼靜的,竟然還能說到一塊去,只怕是這世間圣人來了,都要說上一句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