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
斷界山頂。
天晴朗且無月。
一人一鳥向山頂邊緣處,緩緩前行,漸行漸遠。
行至邊緣處不停,最后一步直接跨出山頂,并未直直落下,反而行于虛無半空之中。
再之后,每一步跨出,都是千百里之遙。
他們沿著黃泉江水滔滔而流的相反方向行走,是謂之逆流而上。
這一人一鳥所行過之處,好似有著千百年間的光陰流轉,就如同換了陰間。
數百步之后,他們最終止步于一道有著霞光萬千天塹一邊。
不管什么時候看,還是很美啊,就如同那些欺騙于世人,也欺騙于自身的謊言,一樣很美。菩桀拄著槐木枝拐杖,抬頭呢喃道。
不像是在說給鳶鳥聽,不像是在談話,倒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安慰或是謊言。
鳶鳥目露不屑,冷哼一聲。
菩桀不作停留,一步跨出,轉瞬消失,再出現時便到了霞光背后。
鳶鳥羽翅一揮,一樣消失于此方天地。
他們抬頭瞧去。
便見在他們對面便是那流傳極廣的詩句,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壯麗景象。
在這里,黃河即是黃泉。
但略有不同的是,蒼穹之上,一個漆黑如墨,方圓至少有數百里大小的天塹大洞,正懸掛于天邊,漆黑洞窟之中,散發著盤桓千古的古老氣息,玄奧而攝人心魄。
在大洞邊緣,這些氣息猶在蠶食天邊界域,慢慢擴大。
漸漸漆黑愈加多,彩霞愈加少。
更加駭人之處,便是從其中宣泄奔騰而流下的黃泉水,不過占據這大洞其中百分之一的范圍而已。
就在最下邊,小的很。
瞧見這一幕時,鳶鳥愈發沉重且沉默,默默瞧了菩桀一眼,眼中有悲哀。
便是連他適才那欲要仗劍遠游,到山下江湖去攪動個天翻地覆的恢弘萬千的浩然氣魄,也一下子便消失不見了去。
菩桀知曉鳶鳥作何想,但卻并未明說,也未解釋一二,只說了結果,接下來的百年之內,老家伙們可不管這些。還得是靠我們。
鳶鳥咬牙切齒,紅眸之中猙獰殺機迸現,濃烈非常。
只怕若非他現在只是一只鳥兒身軀,只怕已是一拳打出,打在虛空虛無之處,一拳到,拳拳到,拳拳不停。
他需要泄憤,需要向那幾座天地抱上一聲不平,需要讓那幾座天下的老家伙們,好好看看,好好瞧瞧,他們嘴中的美好愿景,到底是有幾多不堪。
欺人太甚!
菩桀臉上掛滿了疲憊,顯然大戰之后,心力憔悴,只是即便如此,也并未如鳶鳥,選擇一聲抱怨之言。
他仍是只說了結果,只說了如何做,該縫縫,該補補,該做還是要做,不然陰冥天下,用不了百年,便會崩潰,到時候我們也必會跟著一起肉身崩潰,魂飛魄散。
鳶鳥眸中怒意更甚,那就來個魚死網破好了,我就不相信,五座天下,相輔相成,環環相扣,少了一座陰冥天下,其余四座,豈有完卵之理?到時候那些不要臉的老家伙們,肯定坐不住腳,可到那時,已經為時已晚,他們就是有通天徹地的本事,也斷然無力回天,最后還不是得給我們陪葬?
鳶鳥說得很得意,也很認真,大體的意思便是,既然兩個和尚沒水喝,那干脆大家全都回歸熔爐,重造一下好了。
對于此,菩桀沒有說好,可也沒有說不好,他只問了一句話,你就那么想死?
鳶鳥怒意升騰,轉眼就到了頂,他頭頂都隱隱有著青煙直冒,誰想死?可我更不愿意就這么窩窩囊囊的活著!我茍活這么多年,為什么?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揚眉吐氣,能夠不再被人當槍使,能夠將那些本該屬于我們的東西,拿回來!
這一次,我們不光要將失去的東西拿回來,我蓬迦還要告訴那幾座天下的老家伙們,什么叫做,他們所擁有的,也可以失去!
菩桀淡然,不說對,也不反駁,只是擺了擺手,可以了,該做事了。
鳶鳥一揮羽翅,做事?力我們出,苦頭我們吃盡,好處由他們享?
鳶鳥瞪大了紅眸,死死盯著菩桀,憑什么?
菩桀極為認真地指了指心口的位置,然后又搖了搖頭,最終沒說話。
然后他忽然挪動身形,向前跨出一步,立于那漆黑如墨的天塹大洞正前方。
只是跨出這一步時,似乎隱約間,他的身體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鳶鳥目力極強,一直死死盯著菩桀,而且就在他身后,自然是瞧見了。
在這一刻,仿佛有著天大怒火的他,好似怒火一下子便潛藏了下去,然后它轉頭瞧了瞧天邊大洞,還有大洞之中的黃泉水,最后仍是落于菩桀身上,聲音忽輕,這一次,真的無礙么?
聞言,菩桀低頭。
瞧了瞧他手中的槐木枝拐杖。
外人不可知,包括鳶鳥雖有些許感應,可便是如他都一樣查探不清,這柄外表看似毫發無損的槐木枝拐杖,實際上其內里,早已是裂紋密布,別說再來一次猩紅血龍倒卷風云,說不得便是連孟老二那簡簡單單的一指,都要抗之不住,立馬便會如同之前那頭猩紅血龍般,寸寸碎裂。
只是這件事,他決定不同鳶鳥詳解,一個也是怕有落士氣之嫌,再一個,這種事,還是他和自己的老伙計之間,細細叨念最合適。
哪怕他現在同蓬迦是屬于那站在同一根線上的小螞蚱,是要那共同進退之屬的關系,可歸根結底,到底還是合作關系,與之老伙計,到底還是相隔一層,是屬于那不知親里為何物的外人之屬。
既然如此,那他自然不可說了。
須知與人合作,最重要便是平等二字,不可超,不可少,少了容易使人起吞并心思,超了容易起吞并人心思。
世間山下泥潭如此,大道之上,清泉仙人亦如此。
所以菩桀只是搖了搖頭,無礙。
然后便隨手一揚,只見他手中拐杖,突然脫手而出,在那天塹大洞中間,懸停。
然后迎風便長,虛空生根。
只在眨眼之間,便已是長成參天枯木,然后便是枯木逢春。
無數嫩綠之芽從其上生長而出,進而生長變大,綠葉繁茂,甚至到得后來,還有槐花盛開于其上。
數個呼吸之后,槐木停止生長。
可現在的槐木卻已然長成了一棵年份至少有萬年之久的參天巨木,單單的樹干,便有數丈之粗,枝葉展開來,至少有數百丈的距離,在其上面,槐花盎然,漂亮非常。
便是好似那廢墟之中,突然有生機煥發而出,并且生機范圍越來越大,沁人心脾,也叫人心曠神怡。
到底是如那朝陽初生的希望之屬。
可在槐木面前站定的菩桀,一下子便雙鬢雪白,臉上皺紋也如粗木樹皮,溝壑縱橫,便是連駝著的背,彎著的腰,都愈甚。
鳶鳥都有些不愿瞧如此叫人揪心一幕。
菩桀伸手捂住嘴巴,咳嗽一聲,然后用另外一只手,一揮手,輕道一聲,去。
接著便見一朵朵槐花從枝頭上自己將自己剝落下來,然后緩緩向那大洞邊緣處飛去。
在靠近邊緣處時,槐花自行碎裂,將自己分解成為瓣瓣花瓣,花瓣竟是又再度化為那菩桀和鳶鳥身后的七彩霞光,最后融入到天邊中去。
然后便是更加駭人聽聞一幕,只見那正被漆黑大洞漸漸蠶食下的天邊,此刻竟然開始了倒流逆生長!
反而向著那巨大黑洞反吞噬而去。
接著便是綠葉,嫩芽,樹枝等等。
盡皆向那大洞邊緣處飛去。
有了這些心生力量加入,天邊那些七彩霞光,燦爛愈盛。
之后的情形,便都是如此。
待得那棵參天巨木,漸漸化為烏有的時候,那天塹大洞,也已經消失不見,或者說只留下了百分之一的大小。
那百分之一,則正好是黃泉水流出時所需的大小。
做完這些,菩桀已經蒼老的不成模樣,整個人瘦骨嶙峋,而且那根枯枝木拐杖,也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菩桀深深地瞧了一眼已經被恢復如初的霞光天邊,仔仔細細地瞧了瞧那由天上來的黃泉水,眼神漸溫柔,口中呢喃道:老伙計,走好。
然后菩桀轉身便往回走去,路過鳶鳥身邊時,也沒了再多閑聊上幾句的心思,只是輕道了聲,走吧。
而鳶鳥,似是正沉浸在某些不大如意的悲戚之中,一樣沒心思多言。
一人一鳥,折返而回。
回到斷界山頂后,十一仍在打坐行功,只見他整個人所化的陰冥真氣漩渦愈來愈大,到得現在已經化為高足有數十丈的巨大龍卷,將少年籠罩在其中。
菩桀和鳶鳥向小茅屋的方向緩緩走去,沒了拐杖的菩桀,步伐比之之前,愈加蹣跚了些。
在這之后鳶鳥也再沒了興致來問東問西的,還是說回了小十一身上,比如小十一何時能夠重回境界,和穩固境界?他這陰冥真氣漩渦,到底是怎么來的?還有他這三境修為,又該如何破等等。
至于那些他原本疑慮了許久的問題,比如說那座無上金丹小洞天,不過幾百年未見,為何會成為那般模樣,便是連規則都好像是被人改變掉了,還有這陰冥天下的重新建立,又該如何做?全都被他拋諸了腦后,主動遺忘掉了。
在鳶鳥的識念觀察之中,一直在打坐行功的小十一現在似乎是陷入了那頭尾相接的無定循環的死局之中,換言之便是天賦到頂,大道已是走至盡頭,不可堪破的境地,若是不尋求機緣,那就是一輩子也就是這三境武夫的成就,便是連地境都進之不去。
鳶鳥自然是有些焦急,要知道小十一可是他和菩桀共同選定的希望種子,是可以在未來最關鍵的某一天,破土而出,生根發芽,進而長成大樹參天,能夠遮風擋雨,能夠將他們庇護在后。
現在他還未生根發芽,此是種子的萌芽階段,竟然就要有夭折的趨勢,這讓鳶鳥如何淡定的起來?
可在菩桀看來,此時在小十一身上所發生之事,卻又是另外一番壯麗的天地之相。
這一次,菩桀并未再選擇對鳶鳥藏著掖著,而是直接選擇坦言相告,他告訴鳶鳥小十一這種狀況并非罕見,遠在數百年之前,那個天才輩出,正是百家爭鳴,天下爭勢的時候,小十一這種詭譎情況,實屬稀松平常。
原因很簡單,菩桀也只說了兩個字再加上三個字而已,分別是假象和往南去。
假象則是指代現在這種情況,而往南去顯然便是破境機緣所屬了。
鳶鳥雖有些不滿于如此回答,但它撇了撇嘴,終究是沒說些如何反駁之類的風涼話。
對于此,鳶鳥與其說是相信,倒不如直接言之事實如此。
對于菩桀的知之甚多,學識之淵博,在他看來,不說是他生平僅見,便是那些高高在上,時常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道圣人,也都不見得會有菩桀學識更加淵博。
于是鳶鳥直接拋開這些不管怎么瞧都像是無關緊要的問題,然后問了一個比較重要,或者說直接便與天機掛鉤的問題。
那便是破境機緣,到底為何?
菩桀當時啞然失笑,并非是他不愿泄露天機,而是告訴了一個讓鳶鳥幾乎是目瞪口呆的事實,他也曾嘗試過仔細瞧瞧小十一的命格如何,比如在遇見他之后,命途是否也有坎坷變少,平坦之途增多之時,還有修煉一途是否當真是那單單是讓人瞧著便會心生絕望的一山還有一山高?
菩桀所嘗試方法之多,所窺得天機之多,連他自己都暗自咂舌。
只可惜到得最后的最后,哪怕他方法用盡,心里用盡,他所能瞧見,幾乎全部都是一片一片的云霧繚繞之景,即便是他以撥云見日的莫大神通,來強行窺測天機,可迎來的卻是狂暴若九天星辰齊齊倒卷下墜的反撲之景,只此一回,他所受傷之重,比之這次的齊天地之力的天道反撲,還要重上不知何幾。
那此菩桀所見,是連他自己都未曾見過的一方奇異小天地,規則之強,幾欲讓他覺得會直接將他抹殺!
簡而言之,菩桀是被嚇到了,那時候的他甚至下意識抬頭望天,低頭望自己。
一直都覺得自己已是萬人之上,數人之間,頭頂之上,便唯有自己的他,第一次覺得,是否自己頭頂之上,還有青天?
不過菩桀倒也并非是任何收獲都沒有,恰恰相反,他還真以自身的既定道則來強行解開關于小十一的那些被遮蔽的天機,所瞧見一幕,更加讓他大吃一驚。
因為他所瞧見,只有一輪懸掛于天邊的血月。
月如鉤。
同小十一第一次進入這九曲黃泉,他伸手摘天月的那枚如鉤血月,一模一樣。
在那時,菩桀又一次抬頭望天,甚至自己還曾一步跨出,到天頂之上,仔仔細細地瞧,希望可以發現些自己經年之隔,都未曾發現的蛛絲馬跡。
然而那時候的他便已是發現,九曲黃泉的天頂之上,空空如也。
那輪如鉤血月,真就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或者說真就化為了小十一的禁臠一般,安安穩穩地被禁錮在了小十一的左手腕之上。
不過連菩桀自己都不知為何,在那個時候,他反而更加愿意相信,那輪如鉤血月回到小十一的左臂之上,化為一抹印記存身,是物歸原主了。
菩桀一度認為是不是自己無意之間做出卻并未堪破的莫大天機,是捅了大婁子了。
可到那是,哪怕他再是后悔和不安,事情都已經是如同覆水難收,再回不去了。
于是菩桀最終也只得是,無奈頗多,那種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意味,差點讓他直接放棄那數萬年之久的瘋狂謀劃,覺得干脆就解甲歸田,歸隱山林享受世外之外的福氣算了。
現在鳶鳥問起,他一樣也只能選擇對鳶鳥實話實說。
因為不管言之任何假話,他都會遭受天道最為嚴厲的反撲,在這個時候,已經同那些老家伙們掰過一次手腕的他,已經無力再應付一次毀天滅地般的天道反撲了。
不然,便是死。
可越是如此,他所說之言便越是匪夷所思,便越是叫鳶鳥打心底里不愿相信。
甚至在鳶鳥看來,菩桀對他所言,當真是連敷衍都算之不上,反倒更加像是故意為了駭人聽聞這種言語效果的無稽之談。
簡而言之便是,不可能。
于是鳶鳥在這之后,便開始調轉鳥頭,雙臂環胸,以屁股對著菩桀,生起悶氣,半點不愿搭理菩桀。
菩桀苦笑不休。
他這次真的算是有苦自己知,畢竟他所講的這些真話,也著實是不可信的意味太過濃烈了些。
莫說鳶鳥不愿信,便是連他自己都覺得太過匪夷所思了些。
于是在這之后,氣氛趨于沉默。
一個鳶鳥覺得菩桀對他藏藏掖掖的太不爽利,與菩桀多言只是徒增自身煩惱罷了,再一個菩桀也巴不得鳶鳥少在他這刨些跟腳,也省得他費盡心思,絞盡腦汁的去解釋那些駭人聽聞的緣由。
然后一直沉默到十一打坐行功完畢,環繞他而旋轉的陰冥真氣龍卷緩緩消失,然后少年悠悠蘇醒過來。
......
天晴朗無風月矣,是要仗劍天涯了。
......
十一再醒來之時,天地忽有一瞬變色。
大有風云再起的意味。
因為這一次十一醒來之后,再不像之前那般,練氣修為不管努力多久,都只有可憐的一境,然后止步不前,而是直接跳境界躍升到了同他純粹武修的同一境界上,第三境。
如此一幕,不單單是使之菩桀和鳶鳥感覺奇異非常,覺得有些駭然不解,便是連十一自己,都有著如此意味。
十一瞧著菩桀和鳶鳥向他走來,對于自身所發生情況,自然是疑慮頗多,不解頗多,但對于他自身所發生這些奇異之事,少年卻又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之感。
在他沉浸其中,打坐行功練氣之時,他所聽見,瞧見還有摸見之物,大不相同。
而且大都是跟關于修煉之理有些關聯,比如他為何修煉進度會如此之快,再比如說為何無上金丹小洞天會變為如此血腥之地,再比如說那些由天上血云驟然凝聚,然后帶著漫天殺意,瘋狂反撲而來的猩紅血龍,到底是為如何?
少年不知道。
連該開口如何詢問,都不知道。
菩桀走上前來,定定瞧了瞧他,這一刻的菩桀,在少年看來,不像是一個常年坐在他頭頂之上,或者是站在一片路遠和鹽海之外對他講述萬般經驗和道理的圣人之屬,反倒是就像朋友之間,平輩相交,而且還是朋友有問題,他也不知道,更不知該作何解,自己明明也很想為朋友排憂解難,可偏偏人力有窮盡,他也不擅長的感覺。
十一覺得詭譎。
鳶鳥更加不解。
但這一刻,看起來像是兩人之間,對弈極多,可身為當事人之人,卻仍是只有菩桀一人而已。
因為十一心頭只有不知道,鳶鳥也一同如此。
這一人一鳥誰也不知道菩桀心頭的不知道到底為何。
再將這些虛無縹緲的感覺,摘出來,放到現在來看,就成了菩桀瞧著小十一也并未多言,只說了句修煉要用心,該走了。
然后菩桀一人,拄著拐杖,步履維艱地走向那棟小茅屋中,茅屋門隨之砰然關上。
顯然是謝客了。
十一張了張嘴,包括鳶鳥也是一同如此,一人一鳥目瞪口呆。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瞧見菩桀如此模樣,如此...任性。
但最終少年還是在心頭對著已經扉門緊閉的小茅屋默念了聲,謝謝。
是發自內心的。
哪怕他知曉菩桀對他不過只是利用關系,不管是幫助也好,還是告知他那些莫大密辛也罷,實際上都只是菩桀在為了未來可能千百年之后才成的謀劃而做的準備。
但實際上在少年心中,仍是感激居多。
原因無他。
到得現在,菩桀給他的所有好處他都看得見,摸得著,都是實打實的,像是救命之恩,改天換命之恩等等,他都記得,悉心數著,除去師傅邱楚子,還有阿彩以外,尚還在世愿意對他如此好的,只怕也就剩下菩桀了。
對了,現在還要再加上一個付南。
不知付南現在如何了。
鳶鳥在菩桀走后,也一言都不愿多說,甚至更加干脆。
它直接一揚鳥頭,轉身便向斷界山邊撲扇著翅膀飛去。
那意思很明顯,別多話,跟上。
十一不疑有他,加之一身實力修為重回自身,而且還更上一層樓,信心更是前所未有的充足。
現在的他,倒也當得上是那真正的三境兵家劍修。
氣武雙修,齊頭并進。
手中還有趁手神兵傍身,雖亂世靈智泯滅,劍身本身都只是淪為一般的劍坯之屬,可只要不對上那些第五境的大能修士,這柄三尺銹劍,仍是能夠堪稱上一聲無敵。
足夠了。
不談他在永絡雷澤的卓越之姿,此刻若是將他放于外面那座人世間,則更加是屬于那同階無敵之境。
便是面對外界人世間中的一些尋常四境天才,哪怕是世家子弟,再不就是天才劍修,最為明顯地例子便是那位生而知之的劍宗天才柳劍南,這次若是再碰見他,一定不會再如同之前那般狼狽不堪了。
至少至少,也絕不會差點被殺。
只是讓少年猶有些許遺憾的是,他經歷如此之多,危險辛苦不計其數,可他那第四境的破境路途,依然一片茫然,前路不知。
說是破境皆無敵,可這破境之難,到底是難于上青天。
說不得日后有朝一日,真就會被卡在某個境界,再無攀山之機。
三尺銹劍并未被十一放置于方寸物大嘴之中,而是被他提在了手上,打算出了九曲黃泉之后,再懸掛在腰間,最好啊,還能去市井坊間買上一個品軼高些的酒葫蘆,若是這酒葫蘆正好是方寸物,那就更加再好不過,不管怎么說,仗劍飲酒小劍仙,他來世一遭,不好好嘗嘗個中滋味如何,豈不是枉來人世這一遭?
一樣是會遭天譴的。
少年提劍前行。
同鳶鳥走到斷界山頂的懸崖邊上。
他疑惑不解,前方無路,何況之前幾次都不是如此出去九曲黃泉的。
許是現學現賣。
鳶鳥也若之前菩桀一樣,不解釋個中緣由,只說了如何做。
只見它伸出一只羽翅指了指懸崖下邊,然后說了句一字真言,跳。
十一驀然間瞪大了眼,啥?
事實上。
鳶鳥或者說蓬迦,本就被菩桀對他所言的那些匪夷所思的真相給搞得有些心煩意亂,雖說他嘴上說著萬般不信,但實際上打從他心底里還是相信了的。
只是相信歸相信,他還是想要親眼再驗證上一下,才算安心。
現在他聽到十一如此不識趣,加之一心想要驗證心中猜想的他,當下就更加沒有什么解釋的心思,直接了當的飛到少年身后,在少年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一腳踹出。
隨即便見十一整個人直若飛劍出鞘,而且還是那種御劍之人才懂御劍訣竅,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時候,結果劍才出鞘,便已是力竭之姿,結果飛劍直直以一個莫大弧度,飛落山崖下去。
少年在半空中,死死握著三尺銹劍,手舞足蹈,慌張大叫。
這算怎么回事?
不是才有的修為實力恢復,轉眼就要盡數收回?
而且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對鳶鳥破口大罵,可才罵兩句,就苦笑閉嘴。
沒意義。
在這一刻,他還以為是鳶鳥同菩桀串通好了,是想要殺了他,這才一句話不愿多說。
結果十一在下落半途,便失去了意識。
之后。
他自己沒有感覺到的是,在他轟然砸在山腳下時,山腳下的泥土好似一瞬間就不存在了去,他直直穿過了泥土,消失不見。
此次下山。
一人,一劍,一鳶鳥。
是要仗劍天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