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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緣際會有時輕,福禍相依喜轉悲。
......
永絡雷澤之行,落幕之后。
永絡小鎮,荒涼頓生。
這一次永絡雷澤的機緣際會,在結束一刻,便被那些早就等在一邊的小說家和云游詩人,載入了史冊,不論是朝堂正史,還是地方野史,皆有,還編纂成為了云游詩歌,最終被人世間山下山上無數人群銘記極多,也被這些喜好肆意宣傳,講說故事的云游詩人在云游世間時,時走時停的吟唱不休。
原因極簡。
當初永河大陸四大分河流域之一的北河流域,或者說整座北河大陸之上,幾乎是各大宗門之中此輩所有的天才修士,齊聚在此。
足以堪稱是浩浩渺渺。
進入永絡雷澤之初,共有萬人之多。
當時萬人齊聚永絡廣場,一起傳送之時,那道方圓近數里的巨大光柱,沖天而起,不可謂不是人間奇景。
大有一番共襄盛舉的壯麗之景。
單單是那時便被一些修為稍高些,是為各宗門的領頭帶隊之人,修為也大部分都是金丹境的修士,贊嘆非常,還說若是每年都有此番壯舉,那他人族榮耀,大陸之上,哪方宵小膽敢窺覷之?
莫言他們,只說這些進入永絡雷澤的天才修士們,更是如此。
心高氣傲之人,何其多?
誰不曾想著借助此方洞天福地,來讓自己的修為更上一層樓?誰不想著還能夠撞些萬一大運,來改變自己的修道武道之途,將其拓寬極多?
可進入之后,兩旬而已,再出來時,卻只能用星星點點來形容,而且幾乎人人都是頹然喪氣,悲涼傷心的慘淡光景。
死的人太多了。
北河大陸的大小所有宗門,無一有喜訊傳來。
從不周山千年圣地尊嚴被一個三境純粹武夫僅以一劍挑釁的噩耗開始,再往下,花谷痛失少谷主百花蜜娘,甚至本該是花谷未來希望所在的彩薔薇,一度同花谷走上了不死不休的對立面,這中間原因極多,但世人皆知的表因則是,花谷派出數十位金丹境,還有兩位元嬰境的大能修士,趕去勸阻,希望彩薔薇能夠懸崖勒馬,浪子回頭。可最后不知為何,數人對一人,雙方卻是大打出手,也正是那場戰役,使得世人終于知曉無上金丹的威勢到底是有何種恐怖。
數十位金丹境的大能修士,在尋常時日,下山行走江湖時,大都屬于偏居一隅甚至江湖廟堂之上的最高武力,已經屬于宗師范疇,放在一些小宗門之中,已經穩穩當當是屬于那開宗立派的祖師爺身份。
可在那場戰役之中,竟是被彩薔薇以殺雞的方式悉數斬殺,據說皆是一擊斃命,然后在兩位元嬰境老怪心有懼意,不敢全力出手,只得自哀自嘆望塵莫及之下,揚長而去。
不過也便是由此一役,自那之后,彩薔薇便被花谷冠以叛宗之名,在江湖之上,大肆散布懸賞追殺令,其宗門本身,也放出了同彩薔薇這位宗門叛徒,不死不休的聲明。
劍宗生而知之的劍道天才柳劍南在永絡雷澤竟是被人打壞道心,瀕臨崩潰,甚至其身也都差點死于其中,最后硬是靠著宗門賜下的保命符箓,這才奄奄一息地撿回一命。
五行奇門少門主孫五行修為盡失,道心同樣幾近失守,情況比之柳劍南還要不如,自從永絡雷澤出來之后,他嘴中一直不停念叨著怎么可能?和為什么不是我?之類的沒頭沒尾之類的言語,那模樣顯然是受到打擊太過重大,一時間無法自拔,陷入到了那沒有結果的死循環之中,若非宗門長輩以秘術相救,差點便是真正的失心瘋了去。
藥谷天驕藥千道一樣受創頗重,頹然不休,但藥谷與之其他宗門不同的是,除開藥千道以外,剩下另外四人,分別代表著蟲道、僵道、靈道、鬼道,實際上一樣是藥谷分支的傳承序列之一,只是暫時以藥千道來主導而已。
結果藥谷五大傳道分支,除開魂道一脈,其它四脈天才傳承盡皆被殺,便是藥千道自身,相比較于其他活著從永絡雷澤出來的修士而言,那點微末收獲,幾欲可以說是忽略不計。
論此次損失巨大,只怕非藥谷莫屬。
再往下,號稱能與河中陸龍虎山天師府并駕齊驅的神道宗,這個聲望名聲之好,半點不亞于龍虎山天師府,可以說鎮蒼派完全都是學習人家的立宗之本,一身浩然正氣,無論走到世間何處,都會讓人豎起一根大拇指。
結果此次永絡雷澤之行,共有三大宗門天才先后折損于其中等等,除開這些人世間有名有數的大宗門消息,其他小些宗門的折損,更加多如牛毛。
損失之大,根本無法一一細數,一一表過。
至少有數百之數的人級小宗門,將自家宗門前途全然壓寶于此次小天地之行,大都是祈盼著那些修行中人最是忌諱不談的萬一之言,希望能夠一朝大運,從此宗門一飛沖天,不談直接晉升于地級宗門,可至少一個人極境宗門,還是有望可以想想的。
結果最終噩耗傳來,宗門希望破滅不說,便是連傳承都徹底斷絕,可以預見,數年或者數十年之后,這些小宗門棟梁之位的宗門領頭人,憾然仙逝之后,因為傳承斷絕,青黃不接,這中間的時間不出多,只需短短十年而已,那么其宗門之名,只怕便會就此泯滅于人世間的光陰長河中,漸漸消失不見。
這中間最大原因,自然皆是那些沉寂許久,蠢蠢欲動的大妖族修士所為。
前后差別之大,差點便讓各個帶隊前來的宗門長輩,當場便欲要暴起殺向北河山脈內圍,將那些被人修看之不起的大妖族盡皆殘殺殆盡。
但不談怒火有幾多,此次永絡雷澤之中所發生事,此次大妖族所展現出來的智慧和實力,也著實讓無數宗門長輩沉默,千年沉寂的大妖族,一直都龜縮于世間各大險地之中休養生息,這次的嶄露頭角,想來也只是一個告訴世間人族修士,它大妖族已經卷土重來的信號而已。
但之后接踵而來的,則是兩條引動北河大陸所有宗門都震驚莫名,雷霆震怒的消息。
其一便是大陸之上所有宗門子弟之死似乎皆與一位叫做白十一的純粹純粹武夫和一位來自于古絕小城付家二公子,姓付名南的龍眼金丹得主有關。
實際上在付南浮出水面,漸漸露于世人眼睛之前,在世人眼中,龍眼金丹和無上金丹二者,皆為無上金丹。
是在永絡雷澤中,親眼所見之人的敘述不一之后,這才使得世人恍然大悟,原來他們之前所認定的無上金丹不過是比之無上金丹尚要次些的龍眼金丹而已。
其二便是數千年不曾出世的真正無上金丹,再度橫空出世,而且是被那同花谷反目成仇的百花蜜娘彩薔薇摘得桂冠。
到得此刻,世人才有恍然之意,這才明白知曉為何花谷對于彩薔薇如此恨之入骨。
一個被舉宗給予希望厚意之人,卻突然說要退宗去,那么任誰都不會歡喜起來,最為簡單的一個道理便是,那些早早便說與其聽的宗門密辛,該作如何算?
一時間彩薔薇,白十一和付南這三個名字,在北河大陸,風頭無兩。
只是對于彩薔薇,各大宗門大都抱著招攬為己用,實在招攬不及,不到最后一步,也萬萬不可殺之,甚至還要保護其不被詭計多端的大妖族偷襲,或者不被花谷泄憤所殺的心思,畢竟彩薔薇這無上金丹的名頭,太過于強絕,這幾乎代表著未來數百年之后,人族修士能夠穩穩稱霸于這片大陸的絕強信號。
莫說其他同花谷地位相當的大宗門,已經向彩薔薇拋出了橄欖枝,其待遇之豐厚,讓人世間所有江湖之人包括山上求仙之人,都目瞪口呆。
一個個皆是伸長了脖子盼著受邀那人是自己。
可這些橄欖枝在不周山站出,發出一道聲明之后,卻又全都石沉大海,再沒人愿意提。
因為不周山說,彩薔薇若愿入我不周山,則有宗門傳承序列之首之位相待。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就是如此了。
不談彩薔薇的珍貴之至,世間無數宗門倒是對于付南和白十一,態度則明顯也干脆極多,殺之而后快而已。
只是無論在永絡雷澤關閉之日,永絡小鎮萬人空巷,所有宗門領隊之人,包括那些消息靈通些,早早便得到消息匆忙趕來的那些大宗門長老,任憑他們如何心有期待,如何翹首以盼,可最終臨到傳送陣的光亮再不亮起,這些翹首以盼的山上大佬們,都沒瞧見這三人之中的任何一個。
就好像這三人已經隨著永絡雷澤關閉,被大妖族永遠留在了其內,然后詭計辦法用盡,只為了能夠施以洗腦法術,被其大妖族所用。
總之就這么憑空消失了去。
讓早已等在永絡廣場之上,欲要追殺之的劍宗長老還有藥谷以及五行奇門的長老們,齊齊撲了個空,再之后,便是各大宗門怒氣難平,齊齊出動天境修為的大長老出宗門去,追殺找尋,只可惜最終也并未尋到他們任何早早逃離的蛛絲馬跡,只得遺憾而歸。
只有花谷在數日之后,傳出已經尋到彩薔薇的消息,讓世人皆松口氣的同時,又目瞪口呆。
這也便是花谷那一場轟動截殺,所造成的后果影響罷了。
然后便是各大宗門強強聯合,共同發布追殺令,這中間便是連人世間唯二的朝堂之屬的同修盟和行修會,也都被這場江湖大事所引動,實則是否有江湖宗門在朝堂內外,游走宣揚,推波助瀾,不足為外人道也。
但最后結果便是,同修盟和行修會一東一西大陸兩大朝堂,自那之后同樣將白十一和付南均列為朝廷必殺的千古罪人,而罪名則是壞人族修士一統大陸的千年大計,二人皆為大妖族秘密策反的諜報密探。
追殺告示只在幾日之內,便已是張貼至天下人皆知的境地。
只可惜告示雖多,可卻無一人有喜訊傳來,偶有幾個振奮人心的消息,說是找到了白十一或者付南的藏身之處,或是已經將其擊殺之類的,最后經過勘驗檢查,發現都只是那些為了錢財疲于奔命的亡命之徒,在企圖以假亂真,為的就是那些懸賞令中的直叫人眼直的豐厚報酬而已。
一時間山下山上,江湖之中出現了無數個白十一和付南的頭顱。
可惜盡皆為假。
再之后當各大宗門聯合兩個國家朝堂,一齊頒布若繼續造假消息,蠱惑世人,則殺無赦的法令之后,世間江湖之上一瞬間便由風起云涌變為了風平浪靜,就好似之前的滔天水浪從未出現過一般。
偶有不甘心,仍是在永絡小鎮周圍轉悠,企圖撞大運的修士,也都在兩旬之后,盡皆四散而去。
結果這場引動人世間若地牛翻身般震動的天大事,竟是就這么雷聲大雨點小的結束了。
......
小鎮空樓又空巷,春去烈日正來時。
......
兩旬之后,烈日當頭。
正值春末,大雨將起之前,烈日欲盛之時。
此時的永絡廣場上,已經是許久無人打點,之前兩旬之間,春風日夜不停,附近又正巧樹木皆伐,結果被大風卷起的沙塵極多,更是一副了無人煙的荒涼之景。
那些萬宗林立,連小鎮之外都是大帳一堆的熱鬧景象,早于一旬之前,便已經消失殆盡。
尚還余下之人不過是些時常怨天尤人,再不就是哀嘆命運不公的各宗門駐留子弟,大都是些大宗門,像是不周山,楚門,劍宗,花谷,藥谷之流,尋常時日大都會氣急敗壞地大罵幾句,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說不定現在已經不在永絡雷澤里面了,那什么無上金丹,叫彩薔薇的不就是如此?還讓我們駐留此地,這跟守株待兔有何區別?愚蠢!愚蠢之極!
早就對十一仍是在永絡雷澤之中這種念想不報希望的各宗門駐留子弟,早早的鎖在各自宗門駐地之中,潛心閉關修煉,不然在這么個荒涼無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難道每天抬頭望天數云朵有幾朵,低頭看地,看螻蟻有幾只不成?
說是培養心性,是在修身養性,可要是說不好聽點,這可不就是世俗之中,市井俗人們常說的,吃飽了沒事干么?
此時在永絡廣場,正中間。
忽然在三尺之高的地方,虛空空間憑空裂開了一個細小裂縫,裂縫越來越大,很快便已有一人大小。
然后在那裂縫之中,憑空出現了一個腰間懸立一柄無鞘三尺銹劍的少年。
掉下來的。
摔落在地上之時,還有著肉貼磚塊的撲通一聲,聽著都生疼。
在少年身后,還慢慢悠悠跟著一只黑羽紅眸的鳶鳥。
但與掉下來的少年不同,這鳶鳥是飛下來的。
在落下時,好巧不巧地正巧落在少年面前。
然后高高揚起它的那兩只羽翅,對著猶在昏迷的少年,扇了過去。
啪啪啪!地清脆聲響,響不絕于耳。
少年,悠悠轉醒。
只見他迷迷糊糊地從石板地面上,一邊揉弄眼睛,一邊揉弄臉頰,然后他連眼睛都還未清明,就直接張嘴大罵道:你大爺的小坑鳥,別讓老子再看見你,等老子投胎之后,回了陽間,撇開這些勞什子的天譴之人的身份之后,再慢慢找你算賬!到時候不把你拔了毛,蛻了皮,再把你放到文火慢火之中慢慢炙烤,那我就不信......
說著說著,他就愣住了。
原來是那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差點便成為他盤中餐的鳶鳥,正在他對面,似笑非笑的瞧著他,繼續說啊?咋不說了?沒事本鳶都聽著,都幫你一點一點地記著呢。
少年一瞬目瞪口呆,腦海之中一瞬清明。
然后少年便下意識便向四周瞧去。只見他現在所處之地,正是那才進入永絡雷澤之時,在永絡廣場之上的所站定之地。
這一刻心生警覺的少年幾乎是同一時間,便向他身后躲開去。
而在他剛剛站立之地,則正有兩柄極短且鋒刃極長的短柄匕首,穩穩當當地插在其上。
柄端之上,猶有兩道紅繩,在隨風飄搖。
少年一瞬,身形緊繃,將那股危險預感提升至最大值,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查探而去,同時還小聲向鳶鳥問道:喂!小坑鳥,這是怎么回事?是我沒死還是你也死了?
地面之上的那兩把長刃匕首,在這一刻憑空消失,然后鳶鳥高高揚起羽翅,直接又是一巴掌拍在少年頭頂上,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少年收劍站立,那些危險感官如退潮一般,盡數退去,然后他自己抬頭望天,就像是瞧著天邊正有某個親人,在默默注視于他,就是啊。
鳶鳥啞口無言。
一片春風拂過,這時才瞧見少年是何模樣。
只見他眉清目秀,皮膚白皙,頭發隨意用發束束起,在永絡廣場上隨意而立,但其身上衣物卻是一副破破爛爛,血衣泥濘的模樣,大有種內在金玉,外在敗絮之感。
在他肩膀上,那只黑羽紅眸的鳶鳥,正搖搖晃晃飛落其上,過程里還不忘發些本鳶怎么就倒霉攤上你這么一個掃把星之類的牢騷。
但在站上去之后,卻又直接變為一副昂首挺胸,趾高氣昂的模樣,對著少年指揮這,指揮那。
正是十一和鳶鳥蓬迦。
鳶鳥絮絮叨叨,話猶不停,少年先是怒氣橫生,一巴掌拍向自己肩膀上的鳶鳥,待得鳶鳥眸中露輕蔑,輕松躲過之后,他這才悻悻然收回了手,然后繼續茫然四顧。
之后對于鳶鳥的喋喋不休,少年只是頻翻白眼,并未予以理會,不然這只小坑鳥只會得寸進尺,越說便越是起勁。
在看過四周之后,少年恍然,然后又起極深疑惑,沒人?
鳶鳥頓時又有怒氣橫生,然后伸出羽翅又是一巴掌拍在他頭上,你想有人?是想死還是想找死?是不是就想著那兩把匕首下一次插在你脖子上,胸口上,你就痛快了?
十一撓了撓頭,不做辯駁,而是自然而然地岔語問道:我們應該是又回到永絡小鎮了,那我們現在應當干嘛去?還去不去楚門了?楚門那邊應該還有不少的獎勵和事情,若是不去,可惜了。
他現在若是不談追殺的話,其實也算是有宗門的人了。
至于他現在所在宗門是否也追殺于他,另說。
事實上,少年真正想言,還是想看看那個對他幫助贈予極多的郝書生,是否還在此地,若是不在,他還想懇請鳶鳥繞道幾里,能夠去上一趟古絕小城,去那平安息樓瞧瞧,最好還能去上一趟付家,好好看看付南是否在,付家是否安好。
若付家真如之前鳶鳥在九曲黃泉所言,被人滿門抄斬了去,拿著筆仇,他自然不會推脫,理所當然的接下便是。
雖說會有些債多不愁和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意味在其中,但他也著實如此作想,但求一個問心無愧。
不管大道如何看待于他,是宵小,是螻蟻還是惡貫滿盈也好,他自將那些恩怨情仇,分開正道邪道,然后做些正道之事。
至于世人之流和大道之外,到底作何評價,于他現在而言,并不重要。
畢竟,他還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鳶鳥擺出一副你瞧你那財迷的樣,丟不丟人的模樣,然后一句話也不說,只憑著他自己再做定奪。
十一知曉鳶鳥作何想,咧嘴一笑,然后抬步向前直行。
所去方向,自是楚門駐地。
但他走了沒幾步,差不多是才出永絡廣場的境地,便遇見一個人。
一個似乎早早就等在這里,是在專門等待他的人。
平安息樓的掌柜,郝書生。
郝書生直直而立,雙手負后,不知那柄折扇是否相帶,他面無表情,眼神垂地,沒有看他。
但少年清楚感知到,郝書生的全神貫注,可都在他身上呢。
少年心中暗凜,在距離郝書生三丈之遙,他駐步而停。
對于人世間各大宗門,齊追殺之的話,他聽鳶鳥已經說了不下三遍。
他遙遙望著郝書生,心境無波。
若是郝書生專門在這等他,那他毫無辦法,畢竟郝書生的修為是實打實的天境高手,而他不過只是一個連人極境都還未到的三境純粹武夫罷了。
對了,現在還多了個劍修身份。
是可以打打一般的四境修士,連劍修也都能斗上一斗,不落敗,可還能如何?
郝書生抬頭。
他在瞧見少年時,并未露出恍然和驚喜,也沒有那種等待許久的獵物終于上鉤的雀躍之意,至于殺了他這位昔日幫助頗多的好友那種愧疚之情,都沒有。
而是平淡的如同事情本該就如此一般。
他甚至還沖著瞧他心間忐忑,如臨大敵的少年微微點了點頭,然后轉身便走,在轉身之時,他口中還喃喃了句,跟我來。
看似平淡,如見路人,實際上郝掌柜現在強忍著對少年那無邊怒火,只是在強裝鎮定而已。
若非在這種光天化日之下,而且還不是在能夠遮蔽天機的楚門駐地,他不好多做什么,現在少年一定不會是這樣安安穩穩,還能跟著他一起悠哉悠哉前行的模樣。
至少也得是讓他如同拖死狗一般,拖著走。
十一跟著前行。
不管是福還是禍,他都躲不開。
不管是生還是死,他都握不住。
站在十一肩頭的鳶鳥,則下意識不滿叫道:不是吧?掃把星,我們這江湖還沒開始闖,驚天動地和滔天巨浪還沒起,就要夭折了?
鳶鳥就像見鬼了一般,瞧著少年還有那郝書生。
實則鳶鳥心中也有慌亂頓生。
十一面露出一絲無奈,微微搖頭,但他目光仍是直直盯著走在前面的郝書生,不知道。
實際上在他說這話時,他整個后心全然已經濕透了去。
鳶鳥才伸出羽翅想要拍他,但很快便又悻悻然收了回去,現在這種局面,顯然這些小動作都沒了意義,至多算是臨末了,還能再最后體驗一下二人相依為命的熟悉感罷了。
鳶鳥不喜歡這種感覺,就像是幾千年前,他將死時,所體會到的感覺。
這比他知曉自己將死,還要來的難受極多。
于是鳶鳥一下子也沒了再絮絮叨叨的心思。
之后一路無話。
待得郝書生和十一這一人一鳥先后進入楚門駐地之后。
連正堂大廳都還未盡,不過是走過門庭屏風,正在院落之中。
郝書生就站在正堂大廳之口,停步不前。
少年自然一起停下。
但他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郝書生為何在那專門等他,還有那句有何貴干也沒問出來,一直走在他前面的郝書生便突然間消失不見。
這一刻。
一股勁風從十一右側,直撲而來!
卷起罡風,將少年身上的碎布條,吹得獵獵作響。
少年驟然心神緊繃,心生警覺。
鳶鳥更是嚇得飛起身大叫,好快!快躲開。
沒用。
在他不過剛剛抬腿,想要向左側旁邊側移之時,在他的右臉頰上便清晰無比的出現了一個碩大拳印。
然后毫無懸念,十一直直倒飛到了院子墻角邊上。
撞碎墻角邊,還直接將墻角撞出一個大洞,接著無數碎石翻飛,砸在他身上,最后將少年整個人埋在其中,就像是用青石碎石,造了一座新墳。
鳶鳥一瞪眼,這么猛?
然后他直接飛身向上,跳到了房頂上,正要再飛遠些,結果發現,那位身材略有些發福,修為高絕且又殺氣四溢的中年男人,壓根沒有搭理他的意思,而是腳下大踏步,一步蹦碎腳下地面,然后身形繼續消失不見,直直向著少年沖去。
待得沖到那座新墳邊上,伸手一掏,將少年從墻邊廢墟之中撈起。
只見此時的少年正是一副灰頭土臉,全身上下的碎布條,更瑣碎極多,幾乎已經是半裸狀態,他左臉頰高高腫起,青紫一片,無意識地大張著嘴巴,口中猩紅鮮血一片,雙眼微瞇,渾身疲軟無力,連意識都泛起一陣陣的模糊。
別說說話,只怕現在他便是連站都未必可以安穩站起來了。
但郝書生對此視而不見。
反而還在少年左臉上邊揚起手,接著將少年高高向上一拋。
再打一拳。
一拳打出,直直穿透墻壁,到了隔壁閑暇休憩時的湖心小院。
然后少年整個人直若飛劍竄出,直直撞進了湖中,激起浪濤滔天。
將小湖周圍的亭臺樓閣,盡皆灑下水花無數,若于暴雨傾盆。
鳶鳥站在房頂上,伸出羽翅捂住雙眸,便是連瞧都不敢瞧上一眼。
到底是太慘了些。
郝書生猶不罷休,站在湖邊,任由那些暴雨落其身上,然后他自己再重重一腳踏地,一時間鳶鳥竟有種地動山搖的天崩地裂之感,威勢駭然。
然后便見那被一拳砸進湖中少年又像是被人從湖底下給一拳直直砸出一般,沖天而起。
郝書生驀然冷哼一聲,身形驟然消失不見。
之后鳶鳥眼花繚亂。
只在休憩小院的各處虛空之處,能夠瞧出些許出拳激蕩而起的陣陣波紋和砰砰入肉的巨響,但少年和那道理不講半分的殺神身形,半點不見。
起初它那猩紅眸中還露出些許急切和擔憂,甚至還參雜了些許絕望之意,畢竟謀劃千年,坎坷經歷之多,不知何幾,但好在都過來了,現在眼瞅著就剩下最后幾步,便能真正成功,鳶鳥自己也不想就此半途而廢,前功盡棄。
可事實上是,他是上古戰爭所遺留下為數不多的大能魂魄不假,但他現在可是只有其意,沒有其神的凄然境地,簡而言之便是修為實力分毫不再。
他如何有能力阻止一位天境大佬發飆泄憤?
但奇怪的是,這場單方面的毆打到得后來,讓鳶鳥越看眼眸越亮,眸中原本還有的那些擔憂和絕望之色,齊齊消失不見,最后甚至反而雙翅環胸,瞧得津津有味,幸災樂禍。
就差沒有拍手叫好了。
楚門駐地,院中塵土飛揚,大雨紛飛。
十一和那中年男人的身形全都瞧之不見,只有一拳又一拳打在肉身上的砰砰聲響,響不絕于耳。
一直數個呼吸之后,那身材發福的中年男人才在庭院中間停下。
而在他腳邊,則是一個人形大洞,大洞深不見底。
鳶鳥有些愕然,下意識喊道:怎么停了?不打了?本鳶還沒看夠,繼續啊?
郝書生不搭理他。
他指著那深不見底的大洞,破口大罵,就撿那些最難聽的罵,比如說說他沉不住氣,所做之事皆是萬般胡鬧,殺誰不好,連不周山的人都敢殺,是不是覺得舉世無親,自己也就破罐子破摔了?覺得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的?
罵著罵著便氣憤越濃,最后連祖宗十八代,都挨著個的問候了個遍。
鳶鳥聽得嘖嘖稱奇,真就在那拍手叫好,直以為自己遇見了同道中人。
這一次再瞧那中年男人時,只覺怎么瞧怎么順眼。
郝書生罵夠了之后,抬頭瞥了一眼站在房頂上,遠遠看戲的鳶鳥,似是不愿同它多說,冷哼一聲,轉身便向大廳內走去。
之后便是太陽走到西,大半天的時間過去。
中間鳶鳥不知是去做何事,飛走許久,才又飛回。
至于郝書生則一次都未再在此地出現過。
一直到暮落黃昏,太陽漸隱于山頭之下,被結結實實胖揍一頓的少年這才從那漆黑如墨的無底大洞中,將自己給拔了出來。
鳶鳥瞧見此時模樣的少年時,捧腹大笑。
原來少年,被打成豬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