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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無云忽有風,一人一劍一鳶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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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十一開始修煉之余,菩桀對鳶鳥擺了擺手,示意它不要打攪正在修煉的少年,而他自己則轉身緩緩向前走去。
在他身后,鳶鳥撲扇著翅膀,雖然滿目不忿,但仍是選擇飛身跟上。
待得菩桀走到十丈開外,不等菩桀開口,鳶鳥便先一步問道:是不周山的那幾個老家伙?
菩桀忽然間彎腰更深,伸出另外一只沒有拄著拐杖的手,捂著嘴巴,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鳶鳥大驚,飛身上前,急急問道:菩瘋子,傷勢如何?
菩桀擺了擺手,但咳嗽不停,從他的指縫間,不停有漆黑如墨的腥臭血液緩緩流出。
瞧那模樣,像極了身中劇毒。
鳶鳥有心焦急,無力回天,只得問東問西,一連說了好幾樣在人世間時常連聽說都極難的天材地寶,詢問菩桀是否對他有所幫助。
可它每說一樣,菩桀最終都會緩緩搖頭。
菩桀一直咳嗽了好一會,這才緩緩停息。
奇怪的是,那些漆黑如墨的腥臭血液,在滴落在地上時,好似地上有著無比灼熱般,直接將這些血液蒸發殆盡,而且連股煙塵都不曾冒出,只在升騰起幾寸地方,便已是化為星星點點,最終徹底消失不見。
而到得此時,鳶鳥已是開始在菩桀周身焦急地打起了轉轉。
實不知該如何。
菩桀將捂著嘴巴的手緩緩拿開,只見其手心之上,黑乎乎一片,就好像是無數墨汁灑出,灑在其手上一般。
像極了當初十一心頭的那些種下心意,結果心意漆黑。
鳶鳥瞧此一幕,鳥眸之中竟是露出了極深驚恐之色,這怎么可能?直接被打壞了?那幾個老家伙當真不怕壞了規矩?
菩桀揚起手,隨意抖了一下,在其手上的那些如墨黑血,便立即消失不見了去。
直到此時,菩桀才長長出了口氣,然后嗤笑一聲反問道:規矩?
然后他竟然伸手指了指腳下。
在他伸手指去的地方,好巧不巧,那座往生橋和那座森羅殿,正連成線。
筆直一條。
鳶鳥看得見。
黃泉水倒卷沖天,將往生橋,沖碎化為無數碎木枝,森羅殿在那天道化猩紅血龍的瘋狂反撲下,這座自從九曲黃泉天地初開便存在的陰曹地府,也就是上書三個大字的森羅殿,僅僅是因為與菩桀撐起的天塹相撞而四散而開的反震之力,便已轟然倒塌。
廢墟一片。
而此刻在廢墟之上,無數渾渾噩噩的陰魂鬼魅游曳不定,每一個都是形銷骨立,實體虛體飄忽不定,好似隨時都會魂飛魄散,徹徹底底地消散在天地間去。
鳶鳥瞥了一眼菩桀,又將視線轉而向山腳之下,穿過層層黑石,瞧著那森羅殿廢墟的慘淡光景,大是譏諷地又撇了撇嘴,閻王,判官,執事...嘖嘖嘖,誰能想象得到,這些風都能吹散的宵小幽魂,就是那能掌握五座天下陰魂鬼魅生死的他們呢?
菩桀不以為意,規則之下,螻蟻而已,規則蹦碎,安能茍活?
話音落下之余,天地之間,那些陰魂鬼魅便徹徹底底地消散殆盡了去。
蒼穹之上又欲要響起雷音陣陣,可只在菩桀輕描淡寫地抬頭一眼之后,便若那雷聲大,雨點小的結束了。
天仍是晴的。
鳶鳥嘖嘖稱奇,自己也抬頭不屑地掃了一眼蒼穹,鳥喙微張,說了句話,只是聽不大清楚,說了何。
可下一瞬,鳶鳥就好似被一道看不見的拳罡給轟然砸下,直接砸進了斷界山頂的地面之內,地面上清晰可見的印出一個雙翅張開的鳶鳥坑洞,深不見底。
菩桀哈哈大笑。
一直好一會,再也不敢大聲言語,也不敢隨意罵罵咧咧的鳶鳥,才老老實實地從山頂地底下將自己給拔了出來。
身形搖晃,滿身血污,顯然是重傷的模樣。
擺明了是記吃不記打嘛。
鳶鳥不敢再多言,這一次,便是連抬頭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會再有哪位天上神仙好巧不巧地正巧瞧見它再抬頭瞧天上,然后一個不爽,再隨意一拳將它砸到地面之下去。
畢竟對于現在而言,這種虧,即便是吃了也是悶虧,至少短時間內,這個場子它是找不回來的。
菩桀大笑之余,嘴唇微動,不要臉。
蒼穹無風也無云。
便是好似壓根沒聽見一般。
這下鳶鳥就更加聳拉著腦袋,不敢抬頭了。
瞧瞧,這人世間無數人都會的欺軟怕硬的本事,這不就找到源頭了?
菩桀促狹道:放心吧,不會再有下次了。
鳶鳥一瞬怒目而視,一副我信你個鬼啊的表情。
不過它倒也并未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
至于其心思里作何想嘛,不足為外人道也。
這時。
鳥眸中忽然轉為凝重,剛剛,當真是沖著小十一來的?
菩桀微微點了點頭,小家伙當初在那小洞天里,因為菩提的幫助,壞了不少規矩,按理來說,只要他敢踏足那座小天地中,幾乎所有的人族修士都會去追殺他,這才合乎情理,咱們這邊也挑不出毛病。但老家伙們活了幾千年,幾萬年,活到最后,連面皮都不要了,恐怕在他們眼中,大道之外,皆是外物。
鳶鳥一副你就少騙本鳶的模樣,不屑道:怎的就不是了?若非毒仙子和付南兩個,從頭到尾一直都在保他,你以為他能活著進入那座小天地?
菩桀似笑非笑地瞧著鳶鳥,不言一語。
鳶鳥被瞧著面色有些不自然,強作鎮定道:那你替他訂立的十五載之約...?
鳶鳥憂心忡忡,畢竟這中間所關乎之事,并非是小十一自身,到底還關乎于他們是否能夠有重返于世的謀劃關鍵。
馬虎不得。
菩桀對鳶鳥的擔憂視而不見,置若罔聞,好似是在敘說一件存于身外且微不足道的小事,反而嗤笑更多,自然依存,只是他們是肯約束自身,強忍著欲殺之而后快。可你有沒有想過,他們之下,下面的泥潭江湖呢?該有幾多螻蟻?到底是魚龍混雜,所謂閻王好過,小鬼難纏,人心一事,最是不可揣測之,他們這些老家伙尚且如此,那依然被那七情六欲纏身的凡俗之輩,莫說凡俗,便是那些修為不精,大道未成的不成器的山上凡俗,不一樣是如此?
山下泥潭是凡俗,山上清泉也不過是大一些的凡俗罷了,至于區別,到底不大。
菩桀驀然間大笑起來,小家伙日后這趟江湖,要走的精彩嘍。說不得啊,比起我們這些老家伙們,還要蕩氣回腸的多。
追殺不停,決戰不休,三天一小大,七天一大戰,中間若是再俘獲上幾位身手不俗,人間絕色的女殺手,來上那么一個春宵一刻值千金,嘖嘖,何其風流快哉?
鳶鳥眸中始終有著擔憂之色,凝聚不散,既然如此,是否需要我暗中跟著?
菩桀忽然轉過頭,笑意玩昧,瞧著鳶鳥,何須暗中行事?你還以為你現在身份不明,外界傳言已死,還是那能夠行走于黑暗之中的人了?
鳶鳥惱羞成怒,難不成光明正大的跟著?那若是引來那些老家伙們的猜忌,到時候別說小十一,就是我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菩桀玩昧更甚,那你是覺得現在那些老家伙們就沒猜忌了?一聲大膽,一聲放肆,說給誰聽?你真以為小家伙的能量能大到現在就讓那些老家伙們撕破臉皮的程度?
鳶鳥鳥眸連連轉動,不知是在作何想。
菩桀長長一嘆,聲音中忽然就充滿疲憊,蓬迦,你想想看,這些年來,我們在做什么?那些老家伙們一直在做什么?不言人多力量大這種智慧之言,單說我們如今,能夠得到消息有幾多,外面天翻地覆,早就換了春秋無數,我問你,除了現在的同修盟和行修會,你又知道幾個?
鳶鳥頹然不語。
他不知道。
菩桀再嘆,這些都是他現如今最為薄弱之處,也是他最是不愿提起之意,可那些老家伙們,不同。他們可是從頭看到現在,還要再好好看看以后,你想比,可以,但是想沒想過比不比的過?菩桀嘆息愈盛,拄著槐木枝拐杖抬頭直直瞧著在天一邊,那片猩紅血云聚集極多之處,仿佛在那里還有著什么讓他眷戀極多,可卻永遠都只能遠遠瞧著而摸不著的東西。
鳶鳥低垂下鳥頭,飛身落下,就落在這黑石地面之上。
然后又向前蹦跳了幾下,這才悠悠開口道:我們在做什么?還不是為了拿回我們失去的?那些老家伙們豈會不知這一點?
鳶鳥驀然間自嘲大笑,笑聲愈盛,旁若無人,也若無人間,好,好,好啊!好一個大膽,好一個放肆,我蓬迦忍辱偷生如此多載,如今竟然栽在了這四個字上,算什么?
鳶鳥突然猙獰暴怒,轉過鳥頭,死死盯著菩桀,一字一句道:菩瘋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菩桀也不惱,便是連面上柔色也絲毫不減,只見他直截了當道:我若是早知如此,適才那天道反撲的瘋狂一幕,如何可以發生?九曲黃泉,又如何會生靈涂炭?蓬迦,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日后謀劃,少說話,多看看吧。
鳶鳥頹然沉默。
菩桀說的沒錯。
菩桀忽然低頭,瞧著無精打采的鳶鳥,打趣道:日后一人一劍加你一鳥,好好闖蕩闖蕩如今這座江湖,少想一些那些勾心斗角,蠅營狗茍的惡心謀劃,專心去瞧瞧這座人世間,去走山看山,走水過水,看看人間豪情,不也挺好的?何必拘泥于此?謀劃一事,本就是天時地利人和之舉,說到底,還是要看氣運機會的,你輾轉走過的山水越多,天下山水,何其多?總會有同你看對眼的地方,對吧?到時候那些無形之中的山根水運,都無需你汲取或所求,便自會向你涌來,傍你身去,你還有何可不滿疑慮的?
菩桀悠悠一嘆,而且,這座人世間不管是人修還是妖修也到底沉寂許久,都快成了一潭死水了,怎么也有個數千年了吧?若是再沒有新鮮血液灌注其中,又會是一種怎樣的慘淡光景,你可想過?
鳶鳥沒想過,自然不知道。
但菩桀很快便給了答案,到時候一些宵小,為了爭奪那些尚還處于雛形的山根水運,包括世間氣運,最后修煉之人越來越多,廢物之人也越來越多,那么人世間最終會變為何種模樣?恐怕大妖族和人族修士都不需再有一戰,這片世間便會被他們給如蚊吸血般,蠶食殆盡。
鳶鳥似是還未從剛剛的打擊之中回過神來,對于菩桀的話置若罔聞,不為所動。
菩桀也不在意,反倒是呵呵一笑,伸手指著前方,不管怎么說都也該有人單刀直入,闖進去,然后攪上些風云了,對吧?蓬迦?
鳶鳥回頭,瞧著一直都在行功運氣,將自身化為一道陰冥氣龍卷漩渦,自身練氣修為也上漲極快的少年,鳥眸之中忽露莞爾,自言自語,似乎也不錯啊。
然后它重重點了點頭,趾高氣昂,當然。人世間江湖之上,一人一劍,再加一鳶鳥,何事不可做?何俠不可為?自然會有些蕩氣回腸的佳話傳頌,不然莫說你菩桀,單是那幾個老家伙,就一定會先失望的吧?
菩桀爽朗大笑,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