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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墻桃枝翻墻外,喚花濕襟起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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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拉著才救回的孩童,隨著娘親和父親,走在去灶王廟的貧祿街上,賀天也跟在身后。
一路走來,見過之人無一不低眉順目,和藹著打聲招呼,然后又閃動著好奇羨慕的目光,打量被十一拉著的小乞丐。
路過灶王戲臺時,十一也看見了天爺爺和自己說了兩次的那個雜戲班子。不過雜戲班子被一頂藍紅相間的大棚子給蓋住了,他只能看得到外面人群攢動,有不少的小孩在翹首以盼,像是在排隊,在大棚子后面,他還見了幾個被紅布蓋住的大籠子,里面隱約地傳來幾聲怪異的獸吼,他從未聽到過,不知道是什么獸。
十一這才想起來,似乎除去那只伴了他不少年月小坑鳥,他還真的沒有聽過其他什么獸吼聲,連見都未見過。
父親走在十一身邊,告訴十一那些都是些一階二階的尋常靈獸,不是什么稀罕物種,一會去了雜戲班子,就能見著了。
十一壓根沒聽進去,他腦子里想的全是為何父親在跟他講這些時,臉上會帶著皎潔的笑,還有娘親在一旁不懷好意的紅暈。
跟在十一身邊的孩童,一路上都怯生生的,低著頭,不哭不鬧不說話,只顧著跟在十一身邊悶頭趕路,其余一概不做。
白家一行到了灶王廟剛好是隅中時,正是紫氣東來晨霧消的大好時辰,灶王廟里廟外,處處人頭攢動,人聲鼎沸,盡是上香祈福來的人們。
不過白家在祈梁城諾大的名頭,也便在這時候體現了出來。白家所過,但凡見到之人盡皆躬身施禮,然后讓上一條路出來,倒不是說白家在祈梁城淫威之盛,而是白家這些年來在祈梁城一點一點積攢起的尊德。
祈梁城大大小小的城建,幾乎都有白家參與修建的影子,單說這灶王廟,白家就已獨財翻修過兩次,哪一次不是大興土木,將灶王廟披金戴銀,再擴建上一些。
灶王廟是祈梁城中百姓們的求福生財廟,誰家若是添了新丁,辦個紅事,升了官職怎的,或者誰家若是接連不幸,經常破財之類的,都會來這里拜上一拜,上一炷香,倒也不是為了求得多少福運,最起碼求個沒病沒災留財氣,圖個吉利。
灶王廟在祈梁城存在了不知多少年,至少十一不知道,或許城北那個杞梁茶館的說書老先生知道,據說那老先生在祈梁城待了一輩子,祈梁城大大小小的過往,他都信口道來,所以大部分想打聽祈梁城的人們,尤其是些好聽故事的,找他,準是沒錯的。
十一拉著孩童,路過灶王廟門口時,撇見一個頭戴黃冠,身披道袍的算命老道,旁邊立了一面卦旗,周身圍了不少人,似乎都是去尋老道看卦的。
老道似乎是前天才來的,就隨著那挺大的雜戲班子一起,十一一行剛剛進廟時,聽到有人說老道的卦象還挺靈驗,說的也蠻準,他也似隱約間聽到老道講了句什么“上知旦夕禍福,下曉姻緣事理...”之類的話,總之聽起來文縐縐的,玄奧至極。
不過關鍵還是看卦不貴,只要十個銅板。據說祈梁城今年收成不算好,小城物價漲的飛快,十個銅板扔出去連個水漂都看不見,就沒了,現在能算個還算準的卦象,也算是個不錯的花錢門路。
灶王廟院西墻邊上還有棵存在不知幾多歲月的桃樹,枝繁葉茂,迎春繁花盎然,枝葉桃花都翻過了墻頭。偶有幾瓣花瓣,落在小城某個年輕人頭上,年輕人們皆是喜不自勝,更有甚者,立即跪地謝緣。
十一有聽父親提起過,說這桃樹和自家書香院子的那棵老槐,是在同一時間種下,年歲比這灶王廟還要長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過有一點十一是知道的真真的。這灶王廟每次翻修之時,卻是一定要繞過這棵老桃樹的,小城百姓說這桃樹是小城掌管姻緣的福樹,不能因為翻修灶王廟而傷了根本,不然小城幾千戶人家的姻緣福報,非得徹底斷絕了不可,傳的神乎其神,有模有樣的。
十一拉著那孩童路過西墻時,恰好有一朵桃花落下,砸在那孩童頭上,孩童懵懵懂懂,好奇的伸手去摸。
十一見那孩童好奇,便伸手將那桃花別在了孩童耳朵上,然后拉著孩童躬身謝禮。倒也不是他多想,尤其是對小城中傳的什么枝頭桃花落,姻緣福報來一說,其實并不是真的信,只是純粹的尊敬罷了,求個心安理得。畢竟花開花落本是自然行事,到了季節,全都要落下,化那春泥去,到時候還能說小城姻緣大豐收不成?
廟門內,人群來來往往,神情皆肅然,就是偶有掛著欣喜來還愿的,也都強壓著,是以不愿擾了灶王清凈,不愿惹了灶王惱怒為意。
十一只是大致了解一些規矩,但這里他畢竟還是第一次來,還是隨著父親娘親后面低著頭亦步亦趨的,連灶王的面都不敢瞧上一眼,生怕會壞了規矩,頗為拘謹。
為五姐上香祈福時,十一想的最多的,就是五載之后該怎么給她一個驚喜,不光是五姐,前面九個哥哥姐姐們,他可也都沒忘了去,都記著呢。
十一祈福時,那孩童就立在十一身邊,乖巧至極,不過她還不太懂為何來此之人都要向正門口的那尊花里胡哨,面相看起來很是丑陋可怖的泥塑雕像下跪磕頭,然后嘴巴里還要念叨著“灶王爺保佑...”之類的話,她不明白這些動作和話到底有什么用,又不能吃。
十一祈福完了后,一回頭就瞧見了立在他身旁有些怯生生的孩童,才想要起身的他,立即又跪了下去,不過他倒是沒忘記要詢問一聲,“你叫什么名?”
她沒聽懂,瞪大了眼睛不解的瞧著十一,十一摸了摸頭,一字一句地解釋道:“你叫什么名字?平時別人都是怎么叫喊你的?”
孩童這次才算懂了些,結結巴巴道:“彩...薇...”聲音如黃雀,倒是很好聽。
十一隱約感覺她話中間應該還有一個音節,想要發,卻沒發出來。不過十一更多的興趣卻跑到了她的聲音上去,“原來你是女孩呀,都沒看出來...”十一說這句話時,小臉騰地就紅了,突然反應過來,這句話說的似乎不怎么合適,連忙干咳了一聲道:“彩...薇?聽起來倒像是個采藥人的名字,不過還挺好聽的...那平時都叫你阿彩怎么樣?就是...小名...”
十一還煞有介事地比劃了一個小的意思,“我娘親和父親還有哥哥姐姐們都是這么叫我的,叫我十一,十一就是我的小名。你以后也可以這么叫,阿彩,你...明白嗎?”
“十...一...?阿...彩...”女孩似乎不善言語,十一和阿彩說的很是費力,而且能夠聽得懂的話也有限,見十一面露希冀的詢問,她只知道跟著點頭,懵懵懂懂的,具體知道多少意思,那估計真就只有天知道了。
“對,我叫十一,你叫阿彩。”十一咧嘴一笑,又重復了句加深印象,他知道這種事需要時間和耐心,只要不傻,慢慢都會好的。
十一又為這女孩求了一次福,念叨著讓灶王爺保佑阿彩長命百歲,年年不受凍,歲歲不挨餓。
或許在十一的眼中,長命百歲便是最大的福澤機緣了,甚至要比能夠飛天遁地地修煉也要來的重要的多。
阿彩眼中閃動著光亮,瞧著十一的背影,誰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過十一口中的保佑、阿彩和長命百歲這幾個字眼,她卻是聽得明白。
對于這個從記事起就掙扎于生與死至間的小娃娃來講,長命百歲算得上是她最執拗起的幾個字眼之一了,剩下的那幾個也不過是些吃食、飽、暖幾個字眼而已,簡單至極。
阿彩突然走到十一身邊,竟也學著十一跪了下去,雙手合十,念叨著“阿彩...十一...長命百歲...吃飽...暖...”幾個聽起來根本不能成句的字樣。
但十一卻是聽的真真切切和明明白白,不知為何,他在這一瞬間,也想學著天爺爺,撇過頭去暗自嘀咕上一句今兒風沙怎么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