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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無憂藜藿采,無情無義無暖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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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第一次走進這種破了幾個洞,里面泥地上完全是只有些稀疏雜草和方方正正的碎泥塊,墻壁都還在掉泥漏灰的小茅屋中,他好奇的打量了幾下,十幾個少年少女圍擠在一起,也倒不全是相互擁著,冷凍難挨,中間還是攏了一堆火,不過火不旺,算是聊勝于無。
茅屋中的少女少年們也都好奇地打量著他,似乎不明白為何這個穿金戴銀的小少爺會來這種地方,畢竟這種地方說不好聽點那是人神共棄,是垃圾和扶不起的爛泥才會住的地方,別說錦衣玉食的富貴人了,就是尋常百姓從這過,都是要捏著鼻子,捂著嘴再嫌惡地念叨上一句“簡直是臭氣熏天”,快步離去。
不過,好奇歸好奇,卻是沒有人出聲詢問,多年的搖尾乞憐,讓他們早就磨光了嘗試和勇氣,或許只有為了吃食時,才會想起那份常日里像是已死去的勇氣,他們很早就會明白只有吃食,才算得上是如草芥生活下去所需要的那一絲明陽。
不明白的,也早都不在這里了。
只不過十一可沒有賀天那飽經風霜的眼力勁兒,他能看見的,不過是誰看起來最單薄,最難挨而已。
他四處掃了一眼,隨即他便向著屋棚的最深處走去。那里面有個面著墻壁蜷縮在一角的灰衣孩童,冷的渾身都在抖,年歲似乎比他還要小上一些,看起來最多也就三四個年歲。
這個灰衣孩童剛剛沒有去尋他要饃饃,十一記得清,很多事他都過目不忘。
十一走到近前,躊躇了一下,竟有些不知所措,這種事他還真的從沒做過,該如何措辭他都要想上半天,然后都不知道該說的是不是對。
好在賀天緊跟著他身后過來,摸了摸十一的頭道:“若是不救她,估計她今晚都熬不過去。”
賀天蹲下身,將身上的棉衣裹在這個孩童身上,將這孩童小心的抱在了懷里。
十一小心探出身體去,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孩童,卻見她臉色漆黑,頭發枯黃如雜草,眼窩深陷,眼眸緊閉,嘴唇干裂,顴骨高高凸起,瘦的都瞧不出男女來,而且明顯的一幅將死之相,十一下意識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但一觸即離,“啊,好燙,天爺爺,她在發熱。”
十一這時才發現原來她已經暈過去了,只是身體因為在發熱,身體愈加的感覺冷,所以在不自覺的抖動。
“天爺爺,她還有救嗎?”十一有些緊張,也有些哽咽,半大的孩子正是感情最富足的時候,可最見不得可憐,沒有嚎啕大哭,已經算是十一定力極深了。
賀天雙手處開始出現一絲絲隱隱約約的白霧,白霧有靈,盡數進了孩童身體,很神奇,孩童抖動的身體,立即就平穩了下來。
賀天這才輕嘆口氣道:“這娃娃根基已毀,心脈已顯枯竭,能不能救得回,得看天意了,不過就算能救回,估計也是廢人一個,想要長命百歲是絕不可能了。”
十一不知該講些什么好。
這時,周圍那些大些的孩童,竟全都圍了上來,圍成了一個圈,將十一和賀天圍在中間,搓著手指,眼中希冀之色濃郁,不讓走。
十一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些孩童,不明就里。
賀天將十一拉在身前,嗤笑一聲解釋道:“別看他們吃不起東西,但他們可不傻,尤其是察言觀色這一塊,更是尋常人不可及,見我們想要抱上幾個回去,都來湊上一份,這種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事,誰不想?”
怎料十一卻突然大聲質問了一句,“你們為什么不告訴我這里還有一個,她生病了,眼看就要死了!”十一通紅著臉,通紅著眼,猶如一頭暴怒的小獅子。
這是十一第一次生氣。
這也是賀天第一次看見十一生氣。
十一的話讓幾個伸出手來的孩童又縮了回去,有幾個低下了頭,出奇的是,竟沒有哪怕一個臉上露出羞愧,愧疚之色的孩童,仿佛在他們眼中,人生人死,就像是天氣好時,躺在灶王廟邊上曬上幾個時辰的太陽一樣簡單,無趣。
賀天眼神一厲,“讓開!”
賀天的威嚴可不是這些只見過茅屋和灶王廟大小的乞丐孩童可以比擬的,孩童們齊齊嚇得顫抖,下意識分讓出一條道來,低著頭噤若寒蟬。
十一有些消沉,似有些不愿信這殘酷,連一開始要抱上幾個回去的心思也都不再提及。
賀天抱著孩童跟在十一身后,瞧著十一的眼中滿是心疼。
走出破茅屋,十一下意識回頭瞧了一眼,卻發現,那些孩童竟齊齊跟在他們身后,一直跟到屋門口,卻沒有哪怕一個敢越過屋門口的那道門檻,仿佛那道門檻,便是那銀河之上的九天天塹,跨生過死不可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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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塹鴻溝實無物,跨生過死不可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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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泥路上,十一摸著身旁低矮的黃泥土墻,眼簾低垂地喃喃道:“天爺爺,我不明白,為什么他們可以視命如無物,明明活下去是很開心的事。”
賀天張了張嘴,有心想不解釋,畢竟人性黑惡,生來自私,實不是十一這個年紀的小孩該了解的,可轉念一想,或許也并不是壞事,畢竟十一的心性,實在是太善良了。
有時候善良和爛好人真的就只有一線之隔。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其他皆可拋,對于那些掙扎于生死之間的半大孩子來說,多一個饃饃,遠要比多一個玩伴來的重要。”賀天感慨解釋道。
十一腳步一頓,不置信,“就為了一個饃饃?我還能給他們的。”
賀天摸了摸十一的頭,“你能給一個,兩個,還能給千個,百個不成?人總是要活下去的,對他們來說,你能給的就那么幾個,多上一張嘴,就要少吃上一口,定然是不愿的。”
十一沉默下來,一直走到巷口等待他們的娘親父親身邊,都有些悶悶不樂。
白家夫婦不解,為何一場簡單的求福行善,賀管家多抱了一個回來不說,小十一也像霜打的茄子。
賀天簡單將剛剛在破茅屋所發生之事講述了一遍,白母眼圈立即紅了,將十一抱起在胸前,安慰道:“至少你把她救下了不是?以后這份福報就是你的,無需送予誰,誰也搶不走,你哥哥姐姐他們的,娘親和你父親都攢下了。”
十一勉強笑道:“我沒事的,娘親,別擔心了。”
白母呵呵一笑,伸手在十一的小鼻子上捏了捏,“還說沒事,嘴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
白父在一邊將那將死孩童接過,簡單把了把她身上的穴竅經脈,然后從懷中摸出一枚乳白色散發著清香的丹藥喂在了她嘴里,又伸手在她身上各處看似隨意的點了幾下,立時有奇跡顯靈,她嬰寧一聲,醒了。
孩童有些怕生,面露驚恐,也不說話,只是掙扎著就要脫離開白父的懷,十一連忙從白母身上跳下來,伸手去拉她的手。
這一次,十一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為何要這么做,他只覺得,似乎就該這么做,便這么做了。
如果非要加上一個由頭,估計也只剩下鬼使神差這四字了。
這時奇跡又顯,被十一抓住小手的主人,出奇的不抖動,也不掙扎了,反而睜著一雙黯淡無光的大眼好奇地打量著十一。
十一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么,尷尬的摸了摸頭,問道:“好些了沒?”
孩童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還是沒有講話。
白父想了一下道:“命雖然暫時救回來了,但心脈枯竭我可沒辦法,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她還是難逃一死,回去再想辦法。”
她雖然聽不懂什么心脈枯竭,但死字對她來說卻如跗骨之蛆,當她聽到白父說到這個字時,臉上還是露出一絲難過來,想來她自己也知道,命不久矣。
“而且...”白父看著她臉上的難過,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十一壓根沒想那么多,他心里沒來由的一緊,這句話也完全是下意識才問出來的。
白父遲疑了一下,還是解釋道:“而且她的心脈似乎是被人封住的,手段有些狠,能施這種手段的人鳳毛菱角,至少也是個大元金丹的仙師。”
白父懷中的孩童又掙扎了一下,白父會意將她放了下來。
出奇的是,她下來之后非但沒有對白父這個救命恩人露出不舍和感激,反而就緊緊貼在十一身側,仿佛除了十一身邊,別的地方都是風險絕境,去了就會死一樣。
白父哈哈一笑,“到底是同齡人對同齡人親。”
十一有些臉紅,白母白了白父一眼,嗔怪了一句就你話多,隨即拉起白父的手向灶王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