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有說白起十子,五男五女,個個人中龍鳳,是因為其中有五個拜入了仙家福地,剩下五個,也都至少是修武之才。
排行第九的白虎,不僅是頂級的武修之才,對于仙家道法,也頗為靈通,按照當時過來收徒的云泥道人說法,此子當是百世不遇的修煉奇才。
云泥道人百般相邀,要白虎隨他去那云泥山,潛心苦修,最多兩三個甲子歲月之隔,便能以力抗萬鼎之資,傲世間千道群雄。
但白虎只問那云泥道人“我家小弟可隨我一起嗎?”這么一句,云泥道人反應之大,連仙人姿態也顧不得維持,那頭搖的真跟撥浪鼓似得,連說你這是自棄仙緣,還說你小弟這種天譴之人,是天降責罰,萬萬搭救不得,就算是頂級仙家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不周山,也無搭救之法,甚至連接觸近身,都絕不可,不然就是自毀前程。求仙修道,本就是求道而行。強行逆天改命那便是大逆不道,最好...
云泥道人說到這下意識看了小十一一眼,隨即閉口不言,連收徒之事也不再談,便走了。
當時小弟就在身邊,聞言心中那種失落,按照他們這些做長輩的來理解,可不是只有三歲的小弟可以承受之痛,畢竟就算是一個心智成熟之人,也不一定能夠承受被人說成是克命煞星。
其實小十一知道云泥道人那句最好之后沒講出的話是什么,無非就是讓他去死而已,免得連累了家人福澤。
也是白虎覺得自己本就不喜整日論道打坐,他生性喜動不喜靜,縱有天縱之姿,修道之路也難行遠。
所以白虎將這份尋常人家看來是天賜機緣的大因果,拒絕了。還狂放豪言說定要尋那武道第十境,肉身成圣。
不過他老子白起差點氣極抄起凳子揍白虎一頓,白虎也不惱,也不反,只是看著小十一咧嘴憨笑。
別看當時小十一才不過三歲多一點,年歲還小,但他可記得虎哥沖著他的憨笑,記得比誰都清。
當天晚上,小十一便獨自一人搬去了書香院,哭了一整晚,陪著他的只有院中槐樹枝頭上一只啼鳴了一整晚的小夜鳶。
自那之后,他便終日沉浸在書山書海里,也對書上講的那句善惡到頭終有報,大善會有天賜福深信不疑。
懷著如此執念,小十一一直克己復禮,甚至幾近苛刻,尋常孩童該有的玩鬧和歡笑全拋去,全部時間都用在了看書、吃藥、強忍著劇痛做那些可以簡單強健身體的動作上。
小十一想的并不多,只有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而已,只可惜收效甚微,身體依舊每況愈下。
......
祈愿蒼天有憐憫,向天行拘己之事。
......
鳶真人帶著白靈走了,走時并未再見十一一面。
十一也沒自如愿,去見他最想要見的仙家道人。
虎哥當初因為他去不了仙家求道,只能遠走野嶺荒山,歷盡萬苦千辛,尋那虛無縹緲的武道十境,這事兒他記著,比誰都記得清,他真的害怕這種事在五姐身上再重蹈覆轍一遍。
不過白靈從白府大院騰空而起時,十一還是悄悄走出了書香院屋門,紅著眼向天招了招手,暗嘆一聲安好,算是道了別。
五歲少年,成熟的像是一個而立的漢子。
十一抬頭看了看院中枝繁葉茂的老槐枝頭,夜鳶不在,少年長長嘆了口氣。
他又翻開了昨晚睡著未看完的大陸尋仙志,只是今日書仿佛帶了惱人厭煩氣,就像是故意與他作對般,看著字里行間的那些奇聞異事,他沒來由的煩躁不堪。
“白十一啊白十一,想那么多也無用至極,你所能看到的世界,不過十載之數,何必再掙扎?就算你能將世間典藏全讀盡,又能如何?還做夢想著自身化道不成?”十一又在念念叨叨的埋怨自己了。
中間父母和管家賀天有來邀過他,說要去看看早晨說好了的城西灶王戲臺來的那伙雜戲班子,但也被心中煩躁不堪的十一拒絕了。
他現在哪里還有心思去看什么雜戲?
賀天沒有多勸,只是搖搖頭嘆息一聲便走了。
夜漸濃,十一一直都未出屋去,連晚飯也是賀天送到屋門口的。
賀天敲了兩次門,兩次十一都只是說不想吃,賀天并未強迫十一,這種苦痛,他年輕時不也是這么過來的?仙家,仙家,哪就那么容易入的?
但十一將自己關在屋中又舉著書,睜著眼睛睡著了。
這一覺十一一直又睡到了夜半子時,才悠悠轉醒。
“怎么又睡著了?最近怎么嗜睡這么多?”十一揉了揉酸痛的肌肉,自嘲道:“這是想提前感受一下死人待遇?”
像這樣的莫名其妙地睡著,站著睡著,看書睡著,吃飯睡著...他已經習以為常了。時間時長時短,有時只有一炷香時間,有時又是幾個時辰,像昨天一覺到天亮的,就是很長的了。
以前一天會睡著一次,現在一天會睡著兩到三次,甚至三四次,十一很苦惱,他覺得他似乎已經用不了十載,便要早早入了陰冥地府去。
這幾年他書讀不少,也知道像他這樣的天譴之人死后絕去不了西方釋家的極樂凈土,而是要下陰冥地府經受十八層地獄刑罰,最后再在第十九層地獄受那業火灼魂之痛,是謂洗清人間罪孽,以舒天道之怒。
十一搖了搖頭,將這些有的沒的思緒甩開,抖了抖衣衫,又提了本堂靈簿冊,從屋中走出,抬頭看去。
今夜又是好月色,庭院中滿地銀霜,月依如鉤。
在十一的印象中,他但凡見過的月明夜,月都是這樣一個如鉤樣,從未圓過。
院中那顆老槐依舊是一副郁郁蒼蒼的樣,頗有靈氣,和尋;睒浔绕,總是讓十一覺得不太一樣,又說不上哪不一樣,不過光是看著就惹人心喜。
十一一會瞧瞧槐樹,一會又瞧瞧天上的月亮,本有些陰郁的心情,如風拂過,一掃而空,他咧嘴一笑,“真好!
枝頭之上那只經常偷懶罷工的夜鳶,也不知何時又回來了。今夜倒是很給面子,沒有如十一,一覺到天亮。
夜鳶大睜著眼,瞪著院中十一,院中十一也瞪著枝頭夜鳶。
一人一鳥,大眼瞪小眼,好不詭譎。
十一招了招手,嘆道:“小鳥,你還待在這里做什么?”
夜鳶鳥眸中紅芒一閃,忽飛起,在十一頭頂連啄了三下,然后在他頭頂歡鳴盤旋,似是在講一句我在哪里關你屁事,極通人性。
十一不由氣苦,“連你也笑我!”
夜鳶好似聽得懂十一言語,鳴聲立時更歡了,似是又在說就是笑你,年少便知歲月不堪數,鳥眸中還閃動著詭異的紅芒。
若是換了頑劣些的孩童,早就抓起一把的石子捏在手里,然后開始尋這鳥的飛行軌跡了,說不定嘴里還要再喊上幾聲叫你笑我之類的話。
不過十一心性善良,并未拾石子打這鳥兒,他反倒是揮了揮手道:“小鳥,你快走吧,他們都說我是不祥之人,和我待久了會折壽的!
他心中煩悶,連想要看的堂靈簿冊,也沒了興致,現在他只想著回屋悶頭大睡,干脆就一睡不醒好了,省的遭受這份活罪,這一大家子親人們也能省心了。
不過他自己心里也敞亮著呢,這樣的牢騷發發就得,天道酬勤,該看的書還是要看,該學的東西也還是要學。
都說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他心里也還是有著一份念想。那句天道留一線,無絕人之路,他也信的真真的,是但凡有可以修身改命的機會,哪怕是經受千般苦難,又是九死一生,他也絕不會眨一下眼,皺一下眉頭。
十一剛要走,夜鳶卻忽的俯沖下身來,啄著十一的衣領要十一向院外走去。
“你要我跟著你走?”十一很是不解。
夜鳶的鳥頭竟真的點了點,撲騰了幾下翅膀,又鳴叫了聲。
十一大驚,這夜鳶也太通人性了點。
“你要帶我去哪?”少年跟著夜鳶,一人一鳥,穿過管事院,向白府祭祖祠堂行去。
十一再臨祠堂門口時,小聲對夜鳶道:“小鳥,現在不是祭祖時候,這么晚了打擾先祖休息,是大逆不道的事!
夜鳶不滿的鳴叫幾聲,眼中竟人性樣的閃動著不屑,啄起十一的衣領,鳥力大增!直接將十一拽進了祠堂。
“小鳥你!”十一摔了個屁股墩兒,但祖訓猶記,連正身跪地,行三拜九叩之禮,嘴里惶恐念叨,“先祖息怒,十一實屬無心之舉,并非有意冒犯,先祖息怒。”然后又是一連串的祈福禱詞。
直到行禮完畢,十一才抬起頭來,怒瞪著這只夜鳶,悄聲怒道:“小坑鳥!你到底要做什么?”
夜鳶繞著十一又轉了一圈,然后直接向偏廳飛去。
十一眼神跟去,偏廳墻上掛著一幅泛黃的畫卷,很古老的樣子。
畫卷兩尺寬,六尺長,裝裱的地方還有細微的暗淡金色痕跡,想來是價值連城。
倒是畫中所畫很是簡單,有一條咆哮的黃濤怒江連綿貫通,十一猜測是指上窮不見源頭,下至不見盡頭之意。江上橫陳著一座搖搖晃晃的獨木橋,橋往深,不知垠。橋上落滿了怪異至極的灰褐色枯枝木,畫中天色昏暗,似有九層,無云無星,只有一輪血月掛其上。
血月如鉤。
讓十一驚詫的是,他不知為何這幅畫中月與他這些年見到的月亮形狀,一模一樣,只是他見到的顏色是灰白色罷了。
畫頭還寫了一行小字,碧落黃泉九曲幽。
比較奇怪的是,這幅畫沒有落款,連印章都沒有一個。
十一有心想不去,但身體卻不由自主向畫走去,他似又感覺到了這幅畫對他的親切和呼喚。
其實早在早晨祭祖時,他就感受到了這幅畫卷對自己的親切和呼喚,但他卻強忍著好奇并未向這邊瞧,畢竟家族有族規,在祭祖時四處張望是不將先輩祖宗不放心上,屬于大逆不道之事。
他自從知道自己是天譴之人后,他便不停地告誡自己,只要向天行拘己之禮,天道自然便會重新接納自己。
不過似乎效果不是很好,該受的仙家道理摒棄,一點也沒少。
十一瞧著這幅畫,不知不覺間瞧的癡了。
突然,十一整個人竟憑空消失了去,跟著他一起消失的,還有那只小夜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