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籠被粗壯藤蔓整個纏繞綁縛,懸掛在距離地面幾十米的高空中。
敖定波蜷曲在荊棘制成的木籠中央,百無聊賴地拍著尾巴,力道之大使籠子不停搖晃,發出嘎吱嘎吱的怪聲。
回想起來剛才不過是一時走神,轉眼間就被玄瀾施法關進這方了吧唧的籠子里,赤龍煩躁地喘著粗氣,帶著火星的龍息當即撲灑在樹藤上,瞬間烤焦距離最近的葉片。
“嘖,”不耐煩地齜了齜牙,敖定波抬頭試圖拱開罩在自己身上的囚籠,卻被帶刺的藤蔓扎得一個激靈,于是低頭朝著坐在底下的玄瀾暴躁吼道:“禿驢,你這是什么意思?”
籠子向下一段距離是用木板鋪陳延伸出來的一小塊平臺,足夠容納幾人同坐。
玄瀾身披灰藍僧袍,懷里抱著幼鹿正在打坐,聽到頭頂上響起赤龍唧唧歪歪的聲音后緩慢睜開雙眼,指腹撫過靈鹿毛茸茸的鹿角,輕嘆一聲:“阿彌陀佛。”
只見頂上正方的囚籠六面分別貼著染血符咒,咒術使得關在其中的妖靈不得不現出原形,同時壓制妖力,讓赤龍短時間內反抗不得。
感受到筋脈里靈氣游走滯澀,敖定波心情頓時又煩躁幾分……到底是懈怠了,在玄瀾出現的瞬間不僅沒來得及動手,還被幻術定身,一通折騰還是塞進了這個破籠子里。
“禿驢!”敖定波大聲嚷嚷,龍爪用力勾著藤條:“有本事放我出來,咱們再打一場。”
藤編的囚籠被敖定波晃得飛起,扯動四面八方的藤條樹葉,撲簌簌落了一地。
玄瀾把懷中雪白幼鹿放回到木板上,起身撣開落在肩上的枯葉碎枝,朝著鬧騰不已的赤龍笑了笑,溫聲道:“還請施主稍安勿躁。”
他說得好聽,只可惜話音剛落、籠外緊貼著的符咒造成的威壓頓時暴增幾倍,將敖定波整條龍瞬間壓趴在籠底動彈不得,強烈的暈眩感如潮水般襲來,令他沒了繼續罵罵咧咧的心思。
玄瀾低念一聲佛號,看著打蔫兒的赤龍喟嘆搖頭。隨即拿出那枚帶了裂痕的淺金蜃珠端詳:“這一回,你總該跑不掉了。”正午時分,暴烈日光被樹冠遮去大半,清風隨著僧人的呢喃低語拂過山林。
原本一直安靜跟在玄瀾身后的幼鹿上前幾步,用自己腦袋上毛茸茸的鹿角輕蹭幾下僧人布袍衣擺。
小動作很快吸引到了對方的注意力,玄瀾伸手摸了摸靈鹿后頸的柔順皮毛,溫聲問它:“怎么?”
很快便看見靈鹿所在之處忽然彌漫開來一股乳白霧氣,中間潤澤瑩光一閃而過。
待到云消霧散,玄瀾身邊早已已經沒了幼鹿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那少年紅瞳白發,面相生得精致清秀,身穿廣袖錦袍,外籠一層泛著金光的輕薄紗衣。額前的兩只鹿角還未能徹底收回,長發掩蓋之下的鹿耳耷拉著,時不時抬起來撲打幾下。
眸子里似是盛了盈盈水光,幾步蹦跶著撲到玄瀾懷里。
僧人臉色不變,淡定得仿佛早已見過這樣的場面無數遍一般,伸手穩穩接住靈鹿化身的少年。
男人的掌心干燥而溫暖,撫過幼鹿披散在后背的銀白長發,沉聲問道:“不耐煩?”
少年緊抱著玄瀾的腰不松手,他身量不高,最多只能夠到對方腰腹,臉頰上的軟/肉在僧人身上的粗布麻衣上蹭得泛紅,小聲道:“不是。”
玄瀾低頭看著對方發旋,唇角微勾,語氣是慣常的柔和:“那是怎么了?”臉上掛著的笑意卻未達眼底。
少年整個人掙動幾下,松手給兩人之間留出一絲空隙。很快挽起來衣袖,露出底下被層層紗布包裹的右手小臂。
眼看著紗布上滲出來的鮮紅血漬,少年纖長而雪白的睫羽忽閃,視線狀似不經意地掃過用于封印赤龍的六張帶血符咒。之后便刻意地將紗布扯開,將上面遍布淤青和斑駁傷口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眼看著玄瀾神色微變,少年伸手往男人眼底遞去,小聲嘟囔著:“好痛。”
淺淡的血腥氣隨著少年的動作彌漫開來,敖定波本是緊閉雙眼癱在籠底,嗅到其中強大到詭異的妖力之后竟是渾身一顫,倏然睜開雙眸、伸長脖頸想要看清楚妖力的源頭。
只不過玄瀾并未在意頂上囚籠的動靜,而是率先從懷中掏出一卷新的紗布和藥粉,半蹲下/身直至與少年身高平齊,這才拔開藥瓶的塞子,給對方手上裂開的傷口上藥。
敖定波趴在籠底朝下巴望時看得分明,那鹿妖手上的傷口似是被銳器所傷,且愈合痕跡有新有舊,并非同一時間造成的。而且它分明是只剛學會化形不久的小妖,血種本不應該蘊含如此磅礴妖力。
牢籠上牢牢粘貼著的六張符紙浸漬鮮血,通過上面相同的妖氣,敖定波能斷定符咒是用那鹿妖之血所制。
敖定波望著玄瀾光溜溜的后腦勺在心里暗啐一口,心想禿驢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那只野鹿更是蠢得可以,居然心甘情愿給人族放血,對付同類。
赤龍心里有怨,吭嗤吭嗤地喘著粗氣,怪罪小輩墮落、妖族未來無望,又想要破口大罵人族無恥,拐騙小妖,心黑手辣。
底下玄瀾淡定,將少年手臂上的傷口一一重新包扎,待到無一遺漏后方才重新站直起身,伸手拍干凈衣角不小心沾上的灰塵,再彎腰把還不夠自己半人高的幼鹿從地面上抱起來。
玄瀾特意讓對方坐在自己的臂彎處,空著的一只手則輕拍幾下少年后背——哄小孩兒的姿勢異常熟練。
鹿妖靠近玄瀾,細瘦的手臂圈著男人脖頸,小半張臉埋到肩窩處,神情一度十分依賴:“……和尚,我餓了。”
稚氣未脫的軟糯嗓音響起,幼鹿攥著男人衣襟布料不撒手,仗著敖定波看不見它此時的臉色,指了指赤龍、特意湊近玄瀾耳邊小聲道:“我想吃掉他,咱們什么時候才能動手?”
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這句話被風吹著落進敖定波耳朵里,叫他登時瞪眼如銅鈴,整條龍渾身僵硬,震驚得無以復加。
……果然,這人鹿為奸,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耐心些,”玄瀾開口安慰,將蜃珠塞到少年手里讓他隨意把玩,意味深長:“再等一等。”
到了這個時候,即便是敖定波再遲鈍也反應過來對方苦心設計這一連串的陷阱到底是為了什么了。
敖定波憤怒磨牙,發現這死禿驢原來從始至終目標都是敖戰。
并不在意頭頂的赤龍擺頭甩尾的小動作,鹿妖白軟的一雙手小心捧著蜃珠,將珠子抬高至眼前,特意對上陽光,淺紅色的瞳仁緊盯蜃珠上的裂紋不放,疑惑道:“如此……便能將另一條龍引來?”
玄瀾點頭算作默認,順勢又給破裂的蜃珠補充了些許靈力,讓上面原本黯淡的光芒重新亮起,不至于同敖戰徹底失去聯系。
敖定波沒有停下掙扎的動作,好不容易覺得身上的壓力散開些許,當即忍不住啞著嗓子開口叫罵:“禿驢,你到底想要對我大哥做什么?”
玄瀾聞聲抬頭:“你還不配知道。”
“你!”敖定波被對方笑面虎的虛偽做派氣得想要噴火,鼻息打出來星點火光,尾巴尖兒噗噗地拍在籠底,爪尖深陷于藤蔓之中,撓出道道深痕:“陰險,卑鄙,無恥。”
玄瀾氣定神閑,對于敖定波的謾罵照單全收,抱著幼鹿的手極穩,甚至就連表情都沒有半分變化。
“啊,”鹿妖原先對于周邊的噪音充耳不聞,卻在某一時刻動作一頓,忽然將捧著的蜃珠收回到懷中,轉而扯了扯玄瀾的衣領:“有人來了。”
僧人垂下眉眼,伸手摸了摸鹿妖的腦袋:“是。”
鹿妖很快推開玄瀾,從男人的懷抱里一躍而下落地瞬間化作幼鹿原形,向外躥至掩映叢林之中不見蹤影——
同一時間,僧人雙手合十結印,掌間一時間金光大盛,五指幾下翻轉,一把禪杖便隨著光芒緩緩浮現于半空之中。
飄飄然懸浮于空中的禪杖首部形如倒掛鏤空金缽,其上綴有數枚金環,環上則串了九瓣重蓮薄片。禪杖邊沿佛光大盛,揮舞之時薄片重蓮相擊,發出來的清越之聲莊嚴肅穆恍若佛號。
玄瀾單手執禪杖立于原地,禪杖底部尖端輕點地面,碰撞瞬間發出洪鐘之聲,迅速騰空形成重重金光結界。
正在此時,只聽巨龍長嘯,一道黑影如同破空利箭般朝著玄瀾面門直射而來!
巨大威壓連帶著爆炸般的靈力頓時悉數壓至金光結界之上,爆發出道道耀目白光,將整個木制平臺輕易壓碎,轟然倒塌。
劇烈沖擊以兩人短兵相接處為中心向四周輻射開來,頓時掀起滔天氣浪,將四面八方的層疊枝椏林葉悉數掀翻。
待到光芒盡散,于正中浮空相抗的兩人這才徹底顯露身形——
只見敖戰周身冒著凜然殺氣,雙手化作龍爪劈于玄瀾的結印之上。僧人眉目緊鎖不遑多讓,雙手緊握禪杖抵擋于面門,咬牙抵抗住對方這破空一擊。
交戰瞬間玄瀾心中便暗道糟糕,只覺得敖戰力量旺盛得過分,并不如他所想象一般元氣大傷,難以抵抗。
僧人只得趁著片刻喘息低聲誦起幾句佛經,趨使身后浮現出絲縷金光,交織纏繞最終形成一道碩大彌勒佛像。
敖戰暫時處于上風,余光瞥見被壓在囚籠之中的敖定波,頓時青光龍首的虛影于高空炸開,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龍吟嘶鳴。
兩道虛影分別在兩人的操控下向對方猛撲而去,在接觸的瞬間發出劇烈一聲爆響,隨之而來的磅礴靈力恍若山崩地裂。
玄瀾見直面不敵,當即轉為以退為進,閃身躲開對方的道道罡風,僧袍一個不慎便被絲裂開來一道巨口。
敖戰豎瞳之中殺意更盛,見玄瀾愈戰愈退,立刻召喚出大團幽冥藍焰,操控著悉數朝玄瀾面門直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