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號小蘇并不理會謝枕書的注視, 它輕巧落地,真如一撮意識般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它說:“走吧。”
謝枕書捏掉煙,被它的聲音蠱惑, 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收拾好心情,問:“去哪里?”
小蘇用它黑亮的貓瞳盯著謝枕書:“去找一個鑰匙孔。”
謝枕書起身,跟在小蘇身后。沒過多久,車站的燈光就縮成了一顆會發光的小豆子。黑暗越來越深, 貓又是黑色的, 謝枕書幾乎要看不清它了。
小蘇說:“你怎么不問我找鑰匙孔干嗎?”
謝枕書道:“他做事情總有道理。”
小蘇說:“什么他, 是我,是我啦。”
謝枕書把打火機丟回兜里, 順著它道:“你做事情總有道理。”
小蘇一高興,尾巴亮了。它回過頭, 把尾巴尖甩來甩去, 邊欣賞邊說:“你要多夸夸我,這樣我才能更有力量。”
謝枕書不知道這個“力量”是指什么, 他甚至還沒有搞清楚這只小家伙是怎么出現的,但是它活脫脫的就是貓化版蘇鶴亭,連講話口癖都一模一樣。
有發光的尾巴在,謝枕書前行的方向就不再模糊。他們走了一陣,謝枕書感覺到腳下的路變得很奇怪, 好像在上下浮動。
小蘇停下腳步,把尾巴垂向地面, 在尾巴尖碰到地面的那一刻,藍光大亮,好似冰川蘇醒。剎那間,奔涌的河流從謝枕書腳下經過。
小蘇說:“看, 是人。”
那河水湍急,謝枕書站在上面沒有看到任何人。他蹲下身,借著藍光,發現自己和這條河隔著一層看不見的東西。河里藍幽幽的,有一些光點如同銀魚,正在其中躥動。
謝枕書說:“那就是人嗎?”
小蘇垂著頭看底下,道:“算半個人吧,他們中有些人已經沒有身體了,只能這樣活著。”
謝枕書用指尖碰到河面,透明的隔層彈開一圈一圈的漣漪,讓他周圍空間蕩起了細微的褶皺。他問:“是阿爾忒彌斯把他們上載到這里的嗎?”
“不是,是我啦,”小蘇趴下身體,臥在水面上,“我不想大家死,便想出這個辦法,把大家從主神系統的存儲庫里偷了出來。常言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地地方,怎么樣,想不到吧?”
謝枕書道:“好聰明。”
小蘇的尾巴翹起來,按捺不住內心的得意,連連點頭。它晃動尾巴時會帶起一串熒光,如同黑暗中紛飛的細小蝴蝶,可惜這些光點碰到謝枕書的襯衫便會消失不見。它說:“這條河繞14區一圈,除了能存儲意識,還能當路標,沿著它一直走,就能找到鑰匙孔。”
他們便繼續前行。
意識河流寂靜無聲,蜿蜒綿亙,從他們所處的位置還望不到藍色的盡頭。不知過了多久,謝枕書聽見一些若有似無的低語。
“從前有只小熊,住在遙遠的雪山里……
“它愛睡覺,經常從冬天睡到夏天。
“……夢里有許多朋友,它們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謝枕書聽過這個故事,這是他兒童繪本里的故事,名字叫《灰熊塔魯和它夢中的朋友們》。他停下腳步,問:“誰在講故事?”
小蘇道:“噓——小聲點,我們到厭光的地盤了,它們正在睡覺呢。”
謝枕書疑心自己聽錯了:這里怎么會有厭光?小蘇像是知道謝枕書心中所想,縱身躍到一個信箱上,歪過尾巴,照給謝枕書看。
河流在崩壞的城市中穿行,他們正停在一處交叉口,距離他們不遠處是一個露天廣場,上面坐著許多謝枕書熟悉的身影,正是厭光。
這些厭光的外形和謝枕書曾經操控過的那只別無二致,它們或靠墻或仰躺,都在酣睡中。因為沒有發聲裝置,所以它們連睡覺都悄無聲息,像是一群雕像。不過奇怪的是,它們的脖子和手上都掛著很多頭。
“哎呀,”一顆裝死的頭忽然睜開眼,斥責道,“你要照多久?快關燈,真沒禮貌!”
小蘇給謝枕書介紹:“這是飛頭獠子,專門給厭光講故事的。”
頭見它不理自己,便叫嚷起來:“喂,臭貓,聽見沒有?快關燈!我在跟你說話啊。”
小蘇說:“厭光沒眼睛,我不想它太孤單,所以改了儲存在十字星里的數據,把飛頭獠子做成了它的故事機。”
謝枕書道:“你喜歡厭光?”
小蘇說:“我不喜歡厭光……嗯,我也搞不懂自己為什么要這么設計。記憶里有個詞叫‘愛屋及烏’,可能是因為這個吧。”
它昂首望著謝枕書,眼神很是無邪,不逃避也不害羞。它只是蘇鶴亭被分離的意識之一,搞不太懂情感,但正因如此,它講話更加坦誠,幾乎要把蘇鶴亭心里話都放在這里了。
那邊一直被忽略的飛頭獠子氣得亂跳,喊道:“別無視我!”
小蘇關掉尾巴燈,說:“知道啦,你繼續哄睡吧。”
飛頭獠子果然滾了回去,繼續自己的低語。它們喃喃的聲音和謝枕書腳下的意識河流重疊,一同編織出一場奇異的夢。
小蘇跳下信箱,在謝枕書的腿邊蹭了一通:“我的庫存有限,飛頭獠子只能循環這一個故事,不知道厭光會不會聽膩。走吧,別吵醒厭光,它們還沒有到該醒的時候。”
謝枕書從沒有被貓蹭過,垂眸看了一會兒。
小蘇有所感應,說:“不好意思啦,忍不住,為了逃過檢測,我只好把各項數據都往貓的方向調……”它突然瞪圓貓瞳,盯著謝枕書的褲腿,不可置信,“可惡!我竟然會掉毛?!”
謝枕書把它抱起來,它很輕一只,身體滑得像水,好像馬上就會流到地上去。
小蘇仰頭說:“你抱我干啥?”
謝枕書道:“方便。”
小蘇彎起尾巴,提醒他:“我會掉毛噢。”
謝枕書在抱貓一事上很青澀,把小蘇掛在手臂上,又托起它的腳,一副不松手的樣子。
小蘇說:“好耶,跳來跳去確實費勁兒。謝啦,繼續朝前走就好了。”
謝枕書對厭光的出現很好奇,便問:“為什么要造厭光?”
小蘇道:“厭光會追光,我需要它們徘徊在這里,替我保護這條河。”
這里崩壞后只有意識河流會發光,謝枕書根據這點猜測,這條河應該是蘇鶴亭在14區開始崩壞時造的,不然很難瞞過小丑等人的監視。
長官說:“保護?有人會來這里?”
飛頭獠子的低語漸漸遠離,他們又回到了寂靜的藍色幽光里。小蘇前爪扒在謝枕書的手臂上,點一點頭,道:“十字星里有36810關于14區的詳細資料,這個世界其實不會崩塌,它只會在實驗結束后變成廢墟。我需要利用它,讓只剩意識的人能在這里生活,但維持它運行的地點還在現實中的光軌區,要不了多久就會被主神系統發現,我只好先發制人,造些小怪物來保護大家。”
謝枕書道:“你好厲害。”
小蘇尾巴“叮”的一聲又亮了,這是被夸后的表現。它聲音懶洋洋:“是吧是吧,更厲害的還在后面,記得要繼續夸我。”
它沒有提自己為什么會想保護這些人,只是一個勁兒地甩著尾巴,在講話的同時小幅度地拍著謝枕書的腹部,速度不快,跟它講話的語調一樣,都慢慢的。
謝枕書說:“為什么是1號小蘇,還有2號和3號嗎?”
如果有,他想找到它們,再把它們好好地還給蘇鶴亭,他只要一個蘇鶴亭就好了。
小蘇道:“這可是機密,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叫1號,如果還有2號3號,它們得叫我大哥。不過一群貓你應該抱不過來吧,只有我一只夠了。”
謝枕書想了一下那畫面,自己渾身都掛滿了貓,要是它們都用蘇鶴亭的聲音,他會分不清哪個是哪個的。半晌后,他艱難地把思緒從貓小蘇堆里拉出來,發現河流拐彎了。
藍色河流流進了一條靜止的城市河道中,像是流淌的顏料,把它漸漸鋪滿。謝枕書沿階走下去,在臺階附近看到一只拴著的小船。
小蘇輕輕掙扎幾下,從謝枕書的懷里跳出去,落在船上。它舔了兩下爪,說:“上船,這段路我們得乘船走。”
謝枕書解開繩索,上了船。小船融進河流里,在意識光點的推動下向前。
小蘇坐在船首,說:“躺下可以看到好玩的東西。”
謝枕書躺在干凈的甲板上,看見上方黑黑的一片。他攤著手臂,微微側過頭,注視著小蘇,道:“騙子。”
他總愛叫蘇鶴亭騙子,分不清是忘不掉被騙的日子,還是希望再被騙幾次。
小蘇“撲通”一下翻倒,在謝枕書身邊打了幾圈滾,最后用前爪勾住謝枕書的襯衫,說:“看好了,給你變個魔術。”
它敲一敲尾巴,船的移動速度便變快了,與此同時,河流中的意識光點如同迸發的煙火,無聲炸開在船的四周,又落回藍色幽光里,好似不會熄滅的銀色火焰。這簡陋的魔法濺出點點熒芒,落在謝枕書的發間和襯衫上,像是有溫度的雪。
小蘇說:“你該下線了,就當睡一覺。晚安謝枕書,明天見。”
謝枕書不語,捉住了它亂晃的尾巴。
小蘇說:“啊!不能捉尾巴!你知——”
謝枕書道:“夸夸我。”
熒點消失,風吹動長官的襯衫領口,他回到黑暗中,好似沉入深水譚的冷玉。魔術很好看,但他那雙好看的眼只看著蘇鶴亭,眼神既冷冽又落寞。須臾后,他輕拽了拽貓的尾巴,又說一遍。
“蘇鶴亭,夸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