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乾做了一杯符水，喂方玲瓏喝下，看她臉上帶著淚痕睡去。
他到隔壁房間，敲了敲另一位女老師的門，說自己有事來找方老師，卻發現她生病了。
女老師跟著周乾去看，被躺在床上蒼老虛弱的方玲瓏嚇了一跳，趕快叫來其他同事，聯系學校的領導，商量著把方玲瓏送到醫院治療。
周乾看著宿舍里亂成一團，他也幫不了什么忙，就悄悄離開去了學校。
時間還早，班里只來了幾個同學，周乾向他們問了問昨天老師布置的作業，默默拿出課本寫了起來。
包子一直到快上課才來，他走到教室門口沒有直接進來，藏起半拉身體探頭探腦地張望。
看到周乾，他一下子縮回腦袋。這時，班主任呂老師也拿著教材來到教室，伸手在他腦后拍了一下。
“快打鈴了，不進教室磨蹭什么呢？”
包子苦著臉挪進教室，貼著墻邊溜向自己的坐位。
“早，包子。”周乾跟他打呼。
包子被像雷劈了似的全身一僵，嘴角抽筋似的顫了幾顫，卻什么也沒說出來，低下腦袋逃命似的回到坐位。
周乾看出來他在害怕自己，卻不太明白為什么。
但是想想方玲瓏，包子的反應算好的了。
周乾突然有點后悔了，也許他不該去管趙將軍這檔子事。
但他隨即搖了搖頭，不管怎么說，能有驚無險地救回包子一家和方老師的性命，總是好的。
一整堂課，周乾聽得心不在焉，呂老師的課堂提問他一次都沒有舉手。
下課后，周乾走到包子桌邊，關心地問，“你沒事了吧？”
包子早就看到周乾，卻裝成剛發現他的樣子，“啊？什么？沒、沒事兒啊……”
“你和叔叔阿姨這幾天多曬曬太陽。”周乾看到包子的臉色還很蒼白，好心地提醒。被倀鬼附身，體內難免殘留過重的陰氣，“還有那個鏡子……”
“扔了！”包子不等周乾說完，就害怕地打斷他，“這回是真扔河里了！不騙你！”
“哦。那也行。”
周乾本來想說，趙將軍已經消失，鏡子沒問題了，他們想留下收藏或者賣掉都可以。
“小、周乾……”包子心虛地抬起眼，偷瞄周乾的臉色，“你……你呢？”他指了指肩膀。
周乾心里一暖，笑了笑，“不礙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哦。”包子尷尬地撓撓頭，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被唐安禮附體的時候雖然沒有意識，但他醒來后，對發生過的事隱約還留著印象。他記得周乾被那只可怕的妖狗咬了，不對，是半邊身體都被吞進去。
小錢兒竟然還沒死。命真硬，不過那只狗妖好像就是從他上……
想到這里，包子又打了個哆嗦，再看周乾，只覺得他臉上好像也長出黑色的狗毛，編貝似的白牙突起成尖長的獠牙。
包子脖子后面直冒涼氣，猛的站起身，“我、我去尿尿。”
說著，頭也不回地跑出教室。
周乾看著他的背影，心里像塞了一塊石磨盤，沉甸甸的。
包子在外面一直晃蕩到上課鈴響才進教室。
后面幾節課也是，一下課就逃命似的跑出去，響鈴后才回來。
周乾知道他是在躲自己，既難過，又有些生氣。
中午放學，包子又是不等下課就收拾好書包，鈴聲剛響就往外沖。
周乾看得來氣，心平氣和地整理好桌子，慢悠悠地走出教室。
包子屁股上點了炮仗似的跑得飛快，周乾沒費什么功夫就追上了他，故意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包子。”
“哇！小、周周周……你別嚇我啊。”包子帶著哭腔說。
“包子，你害怕我？”周乾問。
“我、我沒、我我我……”包子猛搖頭，但是看著周乾平靜的目光，他終于還是“嗯”了一聲。
“為什么？”周乾想不通。
“你、你本事太大了。”包子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小聲嘀咕，“反正我、我媽……不許我再跟你玩。”
周乾沉默了片刻，“那好吧。”
說完，他加快了腳步離開，沒有再回頭。
周乾答應的很干脆，因為他的眼睛能看出來，面對他時，包子的恐懼正在變成怪物一樣的異形。
不管包子媽有沒有說過那種話，兩個人，都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
夜風吹拂，海浪一排排地涌上沙灘，永無止息地演奏著協調的音律。
天上的星子閃爍，海水中的浮游生物閃閃發亮，好像水天之間飛舞著無數的螢火蟲。
“后來呢？”沈天德問。
“后來？”周乾嘲諷地笑笑，“包子轉學了，他爸進城打工，把一家人都帶走了。方老師從醫院跑出來，拿刀追著我砍，大家都說她瘋了，學校就把她開除了。師父回來，我把事情跟他說了，他去給方老師看病，說身體可以調理，但心藥難求。反正，我也再沒見過她。”
“你就是因為這件事，不再像小時候一樣熱心幫人了？”
沈天德覺得遺憾，熱心腸的小周乾多可愛啊，只是聽就覺得萌化了，可惜再沒機會見了。
“對。師父總跟我說，修行人最忌恭高我慢。以前我不懂，那件事后，算是明白了點。其實我救不了任何人。我救了方老師的命卻救不了她的心，每個人的劫都只能自己去渡。”
周乾將視線投向暗潮涌動的大海。
“所以你看，我也沒比你強到哪去。就算有神通也一樣會犯錯。”
“但那并不是你的錯。”沈天德說，“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本來沒有對錯，只有選擇。就算事情重來一次，你還是會做一樣的選擇吧？”
周乾想了想，點點頭，“也對。”
“那就不是犯錯。”沈天德說。
周乾聽著他的話，突然心情大好。
以前，林振英也對他說過類似的道理，但當時聽著，總覺得是長輩對小孩子的安慰。
可沈天德這么說，他卻覺得“果然如此”，就算再面對方玲瓏，似乎都能理直氣壯了。
這就是“朋友”的價值嗎？
朋友。
周乾暗中自我反省，和包子絕交之后，他對同齡人總免不了幾分輕視，再也不和同學們來往，覺得沒有人能理解自己……其實也是一種恭高我慢啊。
周乾斜睨著沈天德，似笑非笑地低語，“總算沒白跟你講這么多廢話。以人為鏡……哈哈，彼此為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