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雞啼，喚醒了沉睡的人間。
接二連三的雞啼響起，天空從暗藍染上晨曦，鳥兒的清鳴，煙火的氣息，逐漸醒來的世界變得喧鬧起來。
方玲瓏瞪大了眼睛盯著天花板，兩道淚痕從眼角延伸而下，打濕了散亂的長發和枕頭。
沒有夢！
七天以來，她第一次在晚上沒有做夢！
趙文紹沒有進入她夢中，這……代表了什么？！
方玲瓏緊緊咬住下唇，咬破了干裂的唇瓣，滲出鮮紅的血，但她卻感覺不到疼。
因為心臟已經疼得麻木了。
昨天上午，她告訴周乾墳墓的位置。然后，就魂不守舍，渡秒如年。勉強在學校熬到中午，她忍不住請了假，向下灣村跑去。
到了河邊，可是船卻壞了，方玲瓏急得發狂也沒有辦法。
她甚至不知道該向誰去祈禱，神佛菩薩……不會保佑趙文紹吧。
不公平！
這個世界何其不公！
方玲瓏在河邊站到太陽下山，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家中。她滿腦子都在想著趙文紹，甚至沒注意到路人行人對自己指指點點。
回到宿舍，方玲瓏沒有吃飯，沒有洗漱，直接躺倒在床上。
她累極了，也虛弱極了，頭重得像壓了一座山，一接觸到枕頭就直接失去意識。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方玲瓏睜開眼睛，才意識到……她沒有做夢。
擔憂和焦慮像饑餓的老鼠啃食著她的心，方玲瓏哭了，不知不覺又失去意識，仍然……
沒有夢。
“文紹……文紹……”
方玲瓏低聲叫著他的名字，強迫自己下床。
好累……簡簡單單一個起身的動作，她就累得不停喘氣。
用手勉力撐起身體，方玲瓏低頭找鞋子，這時，她看到了自己的手，震驚地把手舉高到眼前。
這是……她的手？！
干澀蒼白的皮膚上遍布點點青斑，血肉像風干萎縮的臘肉毫無彈性。方玲瓏顧不上穿鞋，沖到桌邊拿起梳妝用的鏡子看向自己的臉。
“啪”。
方玲瓏把鏡子摔到地上，碎裂成不規則的銀色薄片。
每一片碎片中都倒映出一個衰老、虛弱的女人。曾經烏黑柔順的頭發變得干燥枯黃，亂蓬蓬地堆在頭上。昨天還嬌艷俏麗的臉龐眼窩深陷，高聳的顴骨將薄薄的皮膚高高頂起，像身患絕癥垂死的病人。
方玲瓏顫抖著摸了摸自己的臉，鏡中的一個個倒影做出同樣的動作，告訴她這噩夢般的影像就是事實。
方玲瓏呆呆地坐在宿舍里，一動不動。不明白幸福甜蜜的生活為什么會變成一場醒不了的惡夢。
不知過了多久，方玲瓏聽到有人叫她。
“方老師。”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到臉色蒼白的周乾站在身邊。
門沒有開，她不知道周乾是怎么進來的。
“是你？”方玲瓏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是你害的？”
周乾看到方玲瓏身上那種陰森不祥的妖艷氣質消失了，失去了那種燃燒生命散發出來的詭異魅力，她只剩下衰老和虛弱，十分可憐。
周乾暗暗嘆了口氣，解釋道：“方老師，你變成這樣是因為被趙將軍吸取了生氣。人和鬼本來就不能……”
周乾躊躇著不知該怎么說，小臉微微發紅，被趙將軍奪舍的時候，也大概知道他和方玲瓏之間的關系。
“人和鬼不能結婚。之前是趙將軍用障眼法騙了你，現在他消失了，你才能看到真相。”
雖然這真相是如此殘酷。
“不過沒關系。”周乾笑著安慰她，“等我師父回來后，我會請他來給你治病。只要好好修養，你肯定能恢復的！”
方玲瓏卻像沒有聽到他的話，目光依然空洞毫無神采。
“他……消失了？”方玲瓏問，心中其實早預感到答案，“你殺了他？你……殺了他！！！”
方玲瓏的聲音突然拔高，虛弱得像個垂死老人的她，突然變成了一只發狂的母獸，飛身撲向周乾！
干枯的十指狠狠掐上他的脖子，像不斷絞緊的牛筋般加強力量。
“你殺了他！！！你該死！！！你才該死！！！”
周乾沒想到方玲瓏會襲擊自己，震驚之下一時忘了反抗。
方玲瓏掐著，罵著，還不解恨，張開嘴巴咬向周乾的臉頰。
她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牙齒鍥進血肉，滲出了血。
不是周乾的血，是她的。
過猛的力量崩裂了她脆弱的牙齦，幾顆斷齒連著血絲滾落到地上。
方玲瓏自己也感覺到了，她愣住了，下頜咬肌放松了力量，眼淚和著嘴里的血打濕了周乾的臉龐。
“嗚嗚……你好狠毒……為什么要害他……嗚嗚……我真不該阻止他！讓他殺掉你就好了……早點殺掉你就好了！！！”
方玲瓏掐在周乾脖子上的手指漸漸放松，她本就衰弱到極點，仇恨亢奮的燃燒耗盡了最后的氣力。
她絕望地大聲嘶喊，昏了過去。
周乾完全愣住了，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趙將軍已經消失了，他所有的邪術都應該失去效力才對，為什么方老師還……
受到蘇醒的黑風的影響，周乾的左眼可以看到的東西增多了，不止陰物，包括人性的善惡美丑。
所以他看到，在方玲瓏心臟的位置，一團黑色的影子正在滋生膨脹。
那是一張有著女性特征的鬼面，獠牙尖角，是——
憎恨和殺意的心魔。
方玲瓏……憎恨他。
恨得想要殺掉他。
站在原地呆了很久，周乾彎下腰，將方玲瓏抱起來，拖到床上放好。
他站在床邊看著她垂暮老人般的面孔，不知不覺，一顆顆眼淚掉下來。
周乾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哭。
是自己受了委屈嗎？是替方玲瓏難過嗎？
他很想告訴方玲瓏所有的真相——你被騙了。趙不饑不是趙文紹，那只厲鬼借用了一個生前向往的虛假形象，編造了一個夢境自我滿足。
但是，周乾隱約明白，方老師并不想知道所有的真相。
對她而言，趙將軍給她編織的夢境才是真實。
因為她深愛著夢境里那個虛假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