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膽囊里長石頭了吧？”周乾翻著眼睛，青眼少白眼多，陰陰地看向周仲祿，“想不想知道原因？”
他原本清秀可愛的小臉斂去了感情，竟像是個冰塊雕出來的鬼娃娃。
周仲祿連話也不敢搭了。
“還記得馬利保嗎？你非要換他家那塊肥田，他不想跟你換，你就找人打斷了他的腸子。他活著的時候不敢報復你，死了也就惦記著這事……”
周仲祿再也聽不下去了，只覺得膽囊里那些安份了段時間的結石又躁動起來，針扎似的刺痛狠狠刺激著脆弱的內臟。
這！這是小孩子在胡說八道吧！
但他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子，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就算他爹是省城的警察，告訴過他馬利保的事。
但柳薇呢？！
那件事他明明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什么證據都沒留下，柳薇也沒有報警，要不是她忍不住愧疚對未婚夫坦白了，世界上根本沒人會知道！一個小屁孩子怎么可能……
難道真是……鬼告訴他的？
想到這兒，周仲祿手腳冰涼尿意上涌。
肩膀上越來越重，周仲祿仿佛真的感覺到，一個只剩上半身的女鬼死死扒在他背后。
“鬼……鬼�。。。 �
周仲祿再也控制不住，慘叫一聲，連滾帶爬地逃出了院子。
周乾嚇跑了周仲祿，轉身看向奶奶，小臉上的冷漠變成了委屈。
“奶奶，對不起……我又惹事了。”
奶奶溫柔地笑笑，摸了摸周乾的小腦袋，“乖娃，奶奶知道，你是想幫人�！�
她說著，輕輕嘆了口氣，“但是有些人，真的不值得你去幫。你幫了他們，他們不僅不感謝你，反而怨恨你。唉！”
周乾抽抽鼻子，嗡聲嗡氣地說，“我知道了……奶奶。以后我再也不多管閑事了�！�
周仲祿回去后不知怎么對他家人交待的，反正周家人沒再來找麻煩，但他家小輩卻似乎還不甘心的模樣，找著機會總要給奶奶添堵。
例如村里集體重新分地，明知道奶奶年紀大了，腿腳不比年輕人，卻把她的責任田劃到離村子最遠的地方。
后來，周愛國知道了這事，臉色鐵青地找上門，跟周家兄弟進行了一番“親切友好的會談”。
雙方具體怎么交流的周乾不知道，反正最后，地是給奶奶換了一塊靠近院子的良田，周愛國卻把周乾叫到離院子老遠的地方，拎著掃帚把兒子屁股抽了一頓。
“不學好！我讓你不學好！村里人人都看那周大不爽，就你膽肥，敢堵人跟前咒他！他是壞，他壞得頭頂長瘡腳底流膿關你屁事！你咒他？嗯？”
周乾已經九歲了，又跟師父學了好多大道理，實在不好意思像小時候一樣，一被老爸揍就往奶奶懷里躲。
他也知道周愛國最討厭怪力亂神，要是對他解釋清楚原因，老爸不會相信，只會更生氣，只好咬牙忍著。
等后來奶奶發現周乾晚上吃飯坐不到板凳上，屁股蛋子腫得老高，想找兒子算帳時，周愛國已經溜回省城了。
這筆帳，真不知道該算到誰頭上好。
明明是幫人，好吧，幫“鬼”，最后卻換來屁股開花的下場，周乾郁悶��！
從那之后，周乾總算明白，惆悵子前輩為啥一早提醒他，“不想管的事就不要管”。
于是，他吸取了教訓變得沉默起來，即使一雙眼睛不小心又看到了什么，如果是不相干的人，他一般不干涉。
但方玲瓏畢竟是學校老師，而且平時對他著實不錯，周乾也就善意地提醒一下。
對方不相信，他也不強求。
……
晚上，方玲瓏洗漱之后，坐在床上翻起一本小說。
這是本臺灣女作家的經典作品，名字充滿詩意，講述的是一對兒姐妹同時愛上一個男子的悲傷戀愛故事。
在國內，還罕有這種以描述女性幻想愛情為主的作品，方玲瓏一看就被吸引住了。
作者以充滿詩情畫意的優雅文筆，營造出一段蕩氣回腸，催人淚下的故事。
方玲瓏被小說的情節吸引，一口氣讀到結束才放下書，她關了燈，躺在床上，腦子里還滿是故事里的情節。
坦白說，方玲瓏十分羨慕小說里的女主角，衣食無憂，家境富裕，可以將全部的生命投入到一場愛情中。雖然間中也不免痛苦，但總比她這樣每天要為衣食奔波的普通人好太多了。
不知不覺，方玲瓏沉沉睡去，眉心尖，一抹詭異的黑氣在她前額滲開，如洇開的墨汁般漸漸消失無痕。
……
方玲瓏恍惚醒來時，發現自己坐在一張紅木圓桌前，以手撐額，像是剛從一場淺眠中回神。
她站起身，赫然發現自己穿著一條天青色的襦裙，披著鵝黃薄紗禙子，如墨長發垂落到腰間。
而身邊的房間是古典的木式建筑，墻上掛著桃華灼灼的水墨畫卷，琴桌上橫躺七弦靈犀古琴。
這是哪里？
自己怎么穿得像個古代的大家閨秀？
方玲瓏低頭，只見手邊桌上擺著本《易安居士文集》，線裝古書旁放著筆墨紙硯，粉箋紙上，摘抄著“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
筆墨到此中斷，方玲瓏下意識地念出了詞的后兩句，“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嘻嘻，上了誰的心頭？誰上了心頭？小娘子，你是不是又在想趙將軍了？”
身后響起腳步聲，一個古代婢女裝扮的小丫頭進到屋內，走到朱漆彩繪的茶桌旁，將端來的茶盞一樣一樣從托盤中取下，放在桌上。
小丫頭十三四歲的年紀，相貌普通，但一雙眼睛靈活生動。
她在如玉的瓷杯里倒上琥珀色的清茶，遞到方玲瓏面前。
“唉！也不知道流寇什么時候才能打完，到天下太平之后，趙將軍就能來……嘻嘻，見你了�！�
方玲瓏正想問誰是趙將軍。
一段模糊的記憶卻出現在腦海里。
對了，此時正是崇禎十五年。她的父親方德綱為汝安府正六品的通判，分管地方屯田水利。
小婢口中的“趙將軍”，則是父親同僚，昭武將軍趙文紹。
也是……和她定有婚約的未婚夫。
剛才小丫頭真正想說的，不是“見你”，而是“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