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周乾大聲反駁，“他很干凈，我沒看到任何怨念。”
周乾的陰眼繼承自犬神黑風。
民間傳說，狗眼最毒，能看到凡人看不到的存在；狗的鼻子最靈，人心善惡憑氣味就能分辨。
周乾受到黑風寄體的影響，也有這種識人能力。他即使不開獸瞳，陰眼也能看到人心污穢。
因為能看出真實，所以最討厭虛偽。
但沈天德不可能是表里不一的偽君子。
周乾一直覺得，沈天德的氣息純凈舒服。即使用他的陰眼去看，心靈也沒有扭曲和畸形。
所以，最初周乾對沈天德很好奇。
欠下人情，順手幫他點小忙。你來我往，發現他的確是個有趣的家伙，于是不知不覺親近起來，順理成章成了朋友。
“師父，你看錯了吧？”
周乾知道林振英不會故意騙他，那就肯定是哪里誤會了。
林振英從水盆邊站起來，擦干雙手，走到周乾身邊，拍拍他的肩膀。
“如果你看不出來他的本性，那就是你的眼睛被業障遮住了。”
業障，是指妨礙修行的罪業。
這個世界沒有偶然，只有定數。
人與人之間，相識不識、善緣惡緣、愛恨情仇，都不是一世獨有，而是生生世世無數次的輪回中，由千絲萬縷的因緣紡成的宿命。
林振英所說的業障，不是兩人認識后產生的，而是他們在前世，甚至不止一世的生命中發生過的恩怨糾葛決定的。
可是，是什么樣的緣份，讓能辯識世間真實的陰陽眼都被遮擋？
還是說，陰陽眼所見就是真實，而師父眼中的沈天德才是一種假相？
“總之，你以后最好離他遠點。”林振英說。
“……”周乾沒有答應。
林振英知道他這徒弟一直都很有主張，對師父尊敬卻不會盲從，只好說得更明白。
“他印堂發黑，不是一直都黑，是受你影響。”
“什么？”周乾沒聽明白。
“今天，你和他見面之前，他的氣色很正常。你們見面后，他的印堂才變黑。只要跟你在一起，他的印堂就是黑的。所以你才誤以為他面相有異。”
周乾第一反應是不相信，可他更清楚，師父不會用這種事情騙他。
林振英繼續說，“他親緣薄，從小命運坎坷，多難多劫。這種人通常偏激多疑，很難信任別人。”
周乾冷笑一聲，“那他跟我還真像，唯一不同就是我父母都在。”
“是的。你們兩個其實很像。”林振英點點頭。
如果說沈天德戴了張溫柔親切的假面，周乾就是戴著一張冷漠刻薄的假面。而他們選擇帶上面具的原因，都是源于對其他人的不信任。
“如果你們真的能得到對方的信任，會是肝膽相照的朋友。”林振英說。
“那你為什么……”
“因為他是鷹骨之相。”
周乾對相術并不特別精通，但畢竟學過，頓時明白師父的意思了。鷹骨之人，能為朋友兩肋插刀，卻常因朋友之義而死。
“所以對他而言，不要有真正信任的朋友比較好，尤其是你。”
周乾胸口一窒，不服氣地反駁。
“相術未必就一定準！師父你只看面相還是位高權重的富貴之人呢！實際呢？不照樣是窩在地下室過苦日子天天倒霉的窮光蛋。”
林振英明白他的心情，并沒有因為被徒弟嘲諷而生氣。
“我知道你一直沒有朋友，挺想要個朋友。你和他有夙緣，也投緣。但……你是他的兇星。我讓你離他遠點，既是為你，更是為他。”
周乾聽著師父的勸解，最初的抗拒一點點動搖。
仔細回憶……
沈天德被癘鬼附身的野狗咬傷，癘鬼本是襲擊他的；差點被罐車撞到的時候，是正騎車載著他；在學校因遇險，也是因為他落入魘鬼陷阱……
“師父，讓我想想……”
……
沈天德下班，到超市買了點兒菜，騎著小電驢晃晃悠悠回到家。
鎖好車，拎著菜，一眼瞅見樓洞前的臺階上，坐著一個熟悉的人影。
暈暗的燈光將少年清瘦的身影在地上的投影拉得更加頎長，莫名顯出幾分孤寂。
“周乾？”沈天德挺意外，“有事嗎？”
“沈天德。”周乾站起身，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殺過人？”
“……”
沈天德心里一緊，他就知道，白天不該讓林振英摸那一把。修行人，真他媽的是披著人皮的妖孽，比樓房還高的高人果然不是他一個小警察可以糊弄的。
周乾的表情和平常一樣冷漠，沈天德讀不出來他的情緒。
真是小孩子，這種勁爆的問題是能拿到公共場合討論的嗎？
該怎么回答他呢？
沈天德其實并沒有太糾結。
“是。”
且不說小半仙畢竟是高人的徒弟，總有辦法驗證他是不是在撒謊，沈天德從頭到尾就沒想過要隱瞞周乾。
兩人認識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周乾總是坦率地把所有一切都如實告訴他。哪怕那些“真實”是那么怪力亂神那么不可思議。
從第一次見面，對他，周乾就只說真話。
禮尚往來，沈天德決定以同樣的坦誠回報他的信任。
不過殺人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如果能瞞，他當然不會主動說。但既然被問到了，那也沒辦法。
“但你說，有報應是好事？”周乾問。
他記得很清楚，早上，他講到阿賴耶識，說任富海就算死也無法逃脫應有的惡報。
那時候，沈天德說，【真好，這個設定我喜歡。】
“是好事啊。”沈天德笑笑，“我明明害死了人，人間的法律卻無法給我定罪，畢竟那時候我還小。不過，就算不考慮‘年齡問題，沒有證據也無法立案。但照你的說法，閻王爺的規則卻沒有空子可以鉆，他的帳本只憑一念善惡定罪。”
“那你還覺得好？”周乾問。
“是啊。怎么說我也是個干這行的，做了壞事的人就該受到懲罰，這可是原則問題。”
周乾沒再追問沈天德當年到底發生過什么事？為什么殺人？殺了什么人？
他認為更重要的問題，沈天德已經全部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