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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瓷垂下眼看著腳尖,眼神有些悲傷,起了一層白霧,“副教授的職稱很誘人,但我還是要離婚。”

高永房失笑:“小梁,你又開始犯掘了……讓老師說你什么好?”

她道:“資歷我可以自己熬,難道一輩子熬不出一個副教授嗎?”

高永房用長輩教育晚輩的語氣諄諄教誨:“以你的聰明勁兒,可不止區區一個副教授,你這么年輕,為什么放著我這么好的資源不利用呢。眼下我還有兩篇論文,只要你點頭,一作寫你的名字。”

梁瓷不答應,依舊搖頭,他又說:“早期我帶的一個學生,已經去大學任教幾年了,最近發表論文,通訊作者又寫了我的名字……有時候覺得自己靠自己行了,關鍵時刻還要靠老師的名氣。”

梁瓷無言以對,是的,現在就是這樣,大環境就是這樣,她無法辯駁。

高中同班的同學跟她一樣念碩士研究生的時候,文章寫得算不上很好很有深度,但也尚可,只是局限于三流院校,導師名不見經傳,三篇文章投了數次被拒了數次。

最后發了兩篇三區,一篇四區,勉強畢業,如今在企業任職經常找她怨聲載道。

反觀高永房的學生,同等水平的文章可以發在二區影響因子較高的期刊,或出國深造或被高校聘請,就連這一屆最差最沒天賦的一個博士學生,跟著高永房和一個三流院校吃了頓飯,就被留下做了老師,待遇極好。

最近剛從學校拿了一個350萬的項目,也不是非他能做,但給他不給別人,還不是看高永房的面子。

導師的名字吃一輩子不夠,但若要吃五年十年,確實沒問題。

梁瓷回過神,看向他,認真道:“你這樣一講,我忽然覺得自己占了你好大的便宜。”

高永房:“你知道老師沒這個意思。”

她說:“既然是我占你的便宜,現在不想占了,成嗎?”

他搖頭:“不是,小梁你錯了,禮尚往來,現在到老師占你便宜的時候了。你也看到了,老師還是很有誠意來挽留你的。”

梁瓷低頭沉默,睫毛有些濕潤,咬牙說:“高老師,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高永房用辯證的角度說:“毀掉一件美好東西最好的方法就是擁有它。所以才說距離產生美。”

梁瓷對這句話真是感同身受,默不作聲的看著他。

高永房今年確實有幾分春風得意,不過也是早年穩扎穩打積累的關系,博士畢業的大學老師在高校一般有三種狀態:

一種醉心于科研,兩耳不聞窗外事,只要有成果,副教或是教授職稱輕而易舉,會名利雙收,一種專心教學,無欲無求熬資歷,熬到死也能熬成副教,另一種橫向發展,尋求企業合作賺大錢,往往也能名利雙收。

不過像他這種非工非理,偏向咬文嚼字搞理論的人,更傾向于學校內部走仕途,去行政化。

學校內職權更替變幻莫測,不次于官\\場。

雖然有風險,但也刺激具有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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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八點的場,棋牌室烏煙瘴氣,吳大偉推門進來,抬手揮走眼前的煙霧,窗戶邊放了張麻將桌,王鳴盛嘴中叼煙,探手摸牌,在三人注視下,拇指搓了搓麻將。

甚至沒抬眼看,直接推到,“胡了。”

他面色很平靜,從小混跡麻將場,這種玩意兒在他眼中就是小孩玩具。

對面抱怨:“都說不能跟盛哥玩,你們非喊他添個人手。”

說著翻開錢包,示意給大家看:“沒錢了,不玩了。”

王鳴盛注意到吳大偉,抬手把香煙熄滅,皺眉:“怎么了?”

吳大偉道:“高教授又過來娛樂,還是掛在高司南賬上?”

王鳴盛眉皺更緊:“這次是校領導還是企業老總?”

吳大偉說:“西裝革領的打扮,像企業人士。”

王鳴盛呼啦開麻將,想了想站起來,剛贏了一筆錢要走,有人不太樂意。

嚷嚷:“盛哥,牌場上的規矩,輸錢的說散場才可以散,贏錢的可不是想走就能走。”

王鳴盛笑了下:“我也想輸錢,跟你們仨玩有點難。”

抬手把吳大偉推到前面,“讓吳經理陪你們,輸了算我的,贏了抵煙酒。”

他們眉梢立馬帶上喜色,一個個很雀躍。

一個說:“就喜歡盛哥這么爽快的人。”

另一個說:“既然盛哥這么吩咐,客氣話就不多說了。”

王鳴盛這才脫身,從棋牌室大步出來。繞道沒走幾步,就看見高永房帶著人一前一后進來,腳下生風,氣派威武。

他嘴角扯了個小弧度,不像高興也不像心煩,冷眼旁觀幾秒,在人群里看見一個臉熟的老總,主動走過去。

王鳴盛笑:“高教授,您一來蓬蓽生輝。”

高永房跟他握手,“王老板總是這么客套,實在是折煞老朽。”

王鳴盛笑意不減,跟另外的幾人挨個握手問好,高永房聽這意思似乎都是熟人,便邀請一同進屋。

王鳴盛本來沒這么意思,拒絕的話到嘴邊又收住,模棱兩可道:“這合適嗎?”

高永房:“哪有什么合適不合適。”

王鳴盛:“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單方面覺得以后跟高永房可能不止這點交集,這兩天總想會一會此人。

進門挑了個四陪的坐次落座,左右兩邊分別是副主賓和五陪,王鳴盛雖然身份不尊貴,但在本市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名人,攀交的人脈不比尋常一個老總少,一直缺得就是個體面。

男人跟男人之間過招,古時最佳地點是戰場,如今卻是酒場。

高永房真有兩把刷子,講笑話都帶詩句,講了個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詩人蘇東坡與妹妹蘇小妹,話說蘇小妹是個遠近聞名的才女,才情不亞于蘇東坡,可就是長得丑。兄妹倆一個豬腰子長臉,一個前額突出。

哥哥取笑妹妹:未出門前三五步,額頭已至畫堂前。

這是形容額頭大。

妹妹反唇相譏:去年一地相思淚,至今還未流到腮。

這是形容臉長。

也不知道真實存在還是后人杜撰,王鳴盛沒笑,攤手往后一靠,拿眼睇高永房。

不過在座的除了他都笑了。恍惚間王鳴盛以為自己串錯了場子,這不是喝酒談生意的酒肉場,這是古裝劇里一堆文人墨客吟詩作對、相互捧吹的茶話會。

酒過三巡,高永房滴酒未沾,他微醺,勝在酒量好,面色如常。

高永房在眾人歡呼下打了個謎:“一物也不大,走路頭朝下,不讀孔孟書,光說文氣話。”

打一物,讓眾人猜。

王鳴盛心想,謎底不就形容的高永房,不好好讀孔孟圣賢書,守著一群銅臭味的商人說文氣話。

拽什么文,臭顯擺。

誰不知道誰什么德行,何必故作清高。肚子里的墨水裝多了,心都給染黑了。

他回過神兒,高永房清嗓子要唱京劇《群英會》選段,哪來的群英?

王鳴盛覺得很諷刺,不僅是對在座俗人的諷刺,對高永房來說更是大大的諷刺。不過社會就是一口大染缸,各色各樣,不是非黑即白,也沒有好人壞人,他看不輕別人,別人也看不起他,都在嫉妒與被嫉妒中了卻殘生。

聽了兩耳朵高永房唱的京劇,沒有配樂很難入耳,借口出來抽煙,悄默聲離場。有幾分曹操敗走華容道的落寞不堪。

吳大偉看見他出來,忍不住八卦:“里面還挺熱鬧,今天不點姑娘唱歌?”

王鳴盛耷拉著頭,聞言抬了個眼:“你進去問問,我怎么會清楚。”

吳大偉說:“好的。”

王鳴盛在廊下站了會兒,冷清很多,發現手機屏幕綠點閃爍,點開一瞧是梁瓷。

她發了一個文件,離線文件,等待接收的狀態。

王鳴盛點開瞧,文件名展開:XX大學XX學院大二下學期課表(教務處暫定)

他大致瀏覽一番,EXCEL電子表格,用手機看很費勁,沒心思多看,又不是真要去上課。

回復她:謝了。你定個吃飯時間,我都行。

梁瓷竟然在線,很快發來消息:客氣了。

王鳴盛那些手機等她在說,卻像石沉大海一樣沒信了,猶豫了幾秒。

他:幫我猜個謎語。

梁瓷:什么?

他:一物也不大,走路頭朝下,不讀孔孟書,光說文氣話。

梁瓷:毛筆。

王鳴盛瞇眼睛:你怎么知道?

梁瓷解釋:很簡單。有些耳熟,可能聽過。

他又問:大家都笑你。打一城市名?

這次那邊沉寂了半分鐘才回,帶幾分不確定:應該是齊齊哈爾吧?

她發了個不解的表情,問:王總今天好興致。

王鳴盛扯嘴笑了笑,似是而非說:今天跟個有學問的人吃飯,被磋磨了一番,心情很不爽。

梁瓷:天生我材必有用。

王鳴盛失笑:你倒很會安慰人。

她說:肺腑之言,王總是這么不自信的人嗎?就因為幾個沒水平的謎語?

看見這句話把煙掐了,拇指敲打屏幕:很顯然不是。

梁瓷發了個微笑的表情,沒有說話,看樣子是不打算再聊了。

王鳴盛從微信退出來,吐了一口濁氣,忽而想起來高司南的話,說梁瓷想要跟高永房重修舊好。

王鳴盛自認為不是什么善類,道德觀在他這種人眼里,真得很薄弱,一擊即碎。

假如梁瓷像李容曼這樣主動,這會兒估計床都要上了。

不過梁瓷跟李容曼身份不同,一個單身,一個在婚姻圍墻內,他現在很好奇梁瓷知道不知道高永房的所作所為,不過通過李容曼所述,梁瓷應該不會是委曲求全那類。

他覺得梁瓷就像等他救贖的姑娘,這么想并沒有個人英雄主義,只是覺得揭穿一切,讓梁瓷看清高叫獸未嘗不是好事。

畢竟蒙在鼓里不如接受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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