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奚錯愕回頭,呆愣愣看著我,“阿瑜,他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為何獨獨對著我時,你的心就是鐵做的?”
“你活該如此!”我迎著他的目光,說的平靜坦然,“人逃不過宿命,這是你欠我的!”
“你說什么?”他一臉茫然。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后悔,后悔曾經像飛蛾一般撲向你,以為你是我生命里的亮光。可惜那會兒我太瞎,你哪是亮光?分明是烈火,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元奚表情從呆愣到遲疑,再到憤怒又茫然。
我的聲音平緩不變,“我已經瞎了一輩子,絕不能再重蹈覆轍。所以,我今日惹怒師父也留下來與你說話,就是想勸你,不要離開京城,不要去往封地。倘若你不聽,定要去。那請你不要起兵造反,不要掀起魏國內亂。有些東西,你已經看明白了,身在局中,不照那棋局走就是了。”
好了,我心靜了。
今日該辦的事情,都已經辦完了。
該說、不該說的話,也已經都說了,至于結果,那只能聽天由命了。
我區區一個小女子,能籌謀到如此地步,也算是可以了。
我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提步向宮門外等著我的馬車走去。
“站住。”元奚抬手摁住我的肩。
宮門外站著的阿旭,這會兒已經能瞧見我們。
他見元奚忽然動手,立時一驚,抬腳就要往宮門內闖。
宮門口站著好些侍衛,自然不可能叫他闖進來,噌楞楞拔劍拔刀之聲,聽著叫人不寒而栗。
我沖他擺擺手,“阿旭稍后,我沒事。”
“你說清楚。”元奚卻沒往宮門口看,他瞇眼盯緊了我,“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你不是第一次說了,印象里從第一次見面,你對我就帶著防備,也是因為你這一番莫名其妙的話嗎?”
我想了想,覺得事已至此,再隱瞞也沒有意思了,“是。”我點點頭。
“為什么?不……什么意思?你說,你曾經像飛蛾撲火?我是你的火?”元奚呵的冷笑一聲,“你什么時候撲向我,我怎不知?”
“說起來,你也許不信,但這是真的。”我扯了扯嘴角,一股難以抑制的心痛之感,溢滿胸膛,“我有一個記憶,記憶里,我被圣上帶進宮,做御前的宮女。因為我娘的緣故……總之圣上不喜歡我,卻又不肯放過我。于是我備受欺辱,御前的太監和宮女都喜歡折磨我。”
他聽得愣愣的,臉上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知道,憑我今時今日在御前的地位,這樣的說法實在很難讓人相信。
如今便是御前的大總管見了我,也是客客氣氣的。
“那會兒沒有人幫我,只有你……你喝醉了酒,遇見我……從那時候起,你關心我,照顧我,給我溫暖,雖然你能夠在御前,能夠見我的機會并不多。但你是我晦暗生活里唯一的亮光……你知道那對我意味著什么嗎?”我沖他笑了笑,“意味著,你是我的信念,是我所有的希望。我活,乃是為你而活。若有需要,我也會義無反顧的為你去死。”
元奚聽得愣怔,他表情呆滯的看我,仿佛聽著天方夜譚。
“可就是這樣,你卻背棄了我,棄我如敝履。”我朝前走了一步,抬手用指頭尖戳著他的心口,“你勾結自己的嫂嫂,竟與太子妃茍合……最后斬我與劍下。”
我忽覺此地眼熟得很,心口也疼的發悶。
四下一看,我禁不住笑起來,“就是這兒,不過四時景致不同……你手握長劍,身披黑甲,威風凜凜——一劍貫穿我胸膛。”
我朝他比劃他拿劍刺我的樣子。
“放屁!”元奚氣得臉色發白,渾身竟抖了起來,“我從注意過她,也不會受她引誘,我告訴過你了!我絕沒有碰過她一根指頭,我也不屑!我更不會殺你,阿瑜你不明白嗎?我便是傷害自己,也絕不會……”
他情緒激動,呼吸甚快,連說話都艱難起來。
我笑了笑,“我說了,這是我記憶里的前世啊。你說,時時刻刻有這么一個前世在提醒著我,我不下毒,暗殺你,已經是我有情有義了。怎么還能指望我再次喜歡你呢?”
我撣了撣衣袖,垂手在身前,“就送到這兒吧,辭別的話,該說的都說了。日后,各自珍重……”
“不對!”元奚瞇眼,眸中精光乍現,“如果這是你的前世,那國師呢?他是你師父,就這么看著你被我一劍……呸,我絕不會!他就眼睜睜看著,不管你嗎?”
我聞言一怔,這也是我心里的疑點。
在那個“前世記憶”之中,沒有國師,沒有帶著銀面具的男人,沒有松木香氣。
“說不上來了吧?”元奚蒼白的嗤笑,“旁人說國師有妖術,我還不信。如今,由不得我不信了。他定是用了什么妖法騙了你,故意在你心里,記憶里,放入對我的誤會,積怨!借此控制你,叫你只能信賴他!”
我連連搖頭,“師父不會的,我問過他……”
“你問過他?他怎么說?他說自己辦不到?還是說叫你不要胡思亂想?”元奚臉上的笑容愈發的大,卻也愈發的蒼涼,“你被他騙了,阿瑜,你怎么這么傻?”
人如果連自己的記憶、連自己都不可信的時候,還能相信什么?
我看著元奚逐漸模糊的臉,覺得像是墜入了重重迷霧之中,混沌不知出路。
“你才是騙我……反正你是我的仇人!我不會再相信你!”我轉身提著裙擺,朝宮門外快跑而去。
宮里不準慌張疾走,更不能這么有失儀態的小跑……但侍衛與宮人都裝作沒看見,竟沒有一個人提醒我。
“我會查清楚的。”元奚沒有追上來,但他的聲音卻如影相隨,鉆入我的耳朵,“阿瑜,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給你個交代。”
我沒再回頭看他,反而如被狼狗攆著一般,扶著阿旭的胳膊,飛快的爬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