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師父忽然松了手，“為師明白了。”

他退了一步，拉開與我的距離，負手而立，淡淡看我一眼之后，果斷轉身向宮外行去。

他為人處世一向如此，干脆果斷從不拖泥帶水。

我搖搖頭，長嘆了一口氣。

元奚離我有兩三步的距離，我覺察到他一直看著我，卻不聞他開口。

我余光瞟見師父已經遠的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兒，轉眼就要消失在宮道盡頭。我不由抬頭，“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么？”

元奚忽然上前一步——兩三步的距離，在他這一大步之下，竟然立時消失，他幾乎緊挨上了我。

我嚇得立時后退，速度快的讓我自己都震驚，“這是殿門前，宮闈中，你是想害死我嗎？”

說話間我四下看了一眼，宮人沒一個往這邊看的。

他們不是在各忙各的，就是低著頭扮演鵪鶉。誰也不想惹禍上身。

元奚笑了一聲，“你與他人前人后牽手出入，并肩而行，舉止親昵……怎的也不見你害怕躲避？怎么我就讓你如此嫌棄？”

“你喝醉了！”我皺著眉頭，心生不悅。他把我當成什么人了？我還能誰不誰的都跟他親密嗎？

“你喜歡他，”他笑了一聲，“特別、特別喜歡。”

我皺眉，不明白他到底要說什么。

“但是不行，你得離開他。”元奚說的篤定，說話間他又要伸手抓我。我立時躲開，他嗤笑一聲，抬手揉了揉額角。

“你看不出來么，他是故意的，故意使郭家二房被攆出郭家……你以為是為了你？”元奚冷哼，“郭碧玉在國師府惹你動怒，逼得你拿箭射她的事情，我聽說了。國師放話說，日后與郭家再不來往。”

我心頭一動，微微點頭。

“你以為他是為你？”元奚搖頭，“不，并不是。郭碧玉以往沒有對你做過更過分的事情嗎？不見得吧，可為什么這次就惹得國師大人生這么大的氣，要和整個郭家斷絕來往呢？”

“你別說了……”我不知道為什么，竟忽然心慌了，元奚接下來要說什么我一點兒都不想聽，也不愿深思。

可他卻不罷休，見我抬腳欲走，他立即閃身當住我的路，“我要說，必須說。”

“我不聽，聽了也不信。”

“隨你的便。”他笑看我一眼，“他是為了平衡。他把魏國的朝堂，各方的勢力玩弄于鼓掌之間，故意促成彼此對立，三方割鋸的局面。前一陣子，我一直以為，太子要得利，要登得大寶了。可忽然父皇就惱了太子。我那會兒還不明白，有郭家支持我，愿助我登基……我還以為是我自己謀劃的當，上天眷顧。”

“呵，如今回頭看看，哪里是上天眷顧，是國師大人他挑中了我。太子居中，名正言順。三皇子有賢明威望。而我有戰功，有兵權……這是他挑好的三股勢力。”

我心跳的很快。

如果沒有香雪死之前，告訴我的那一番話，我一定以為元奚是在胡說八道。

我會反駁說，師父他是忠于圣上的，他不會也沒有理由在魏國的朝堂上如此的興風作浪……可是，元奚的話與香雪道出的原因一點點重合在一起，由不得我反駁。

“你跟他玩得起么？”元奚沒有靠近我，我卻覺得被他的目光逼視的無從遁形。

我連連搖頭，“不是……”

“不是什么？你玩兒的過他么？他的心思你看得懂嗎？他給你一點溫柔，你就死心塌地了！你就是……”

“對，我就是蠢！我就是甘愿死心塌地！即便他是玩玩而已，我不是！”我也不知元奚觸動我哪一根敏感的弦，頓覺自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亮出了尖牙利爪，“他的心思我看不懂，但這不妨礙我誓死追隨！我就是喜歡他！”

元奚的臉上已經不復剛才的醉態，但眼眸卻比剛剛還要赤紅。

他垂在身側的拳頭攥的極緊，好似下一瞬就要揮拳給我來那么一下。

“聽話……別鬧，”他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分明正在氣頭上，卻要放軟了語氣說話，他說的很是別扭，“跟我去襄陽，離開這里，離開他。”

我連連搖頭，“不可能。”

“你……”

“我懷孕了，師父的孩子。”我抬手放在肚子上，想起這里是宮中，殿前，我又立即放下手，一直仰頭看著他。

我很想看看他此時的表情，因為在那個“前世的記憶”里，我也曾說要為他生兒育女，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你說什么？”他瞇眼看我，語氣危險的像只被惹怒的獵豹。

我咧嘴笑了，“我師徒倆的醫術，不會診錯，就是你聽到的那樣。”

元奚表情僵了一瞬，他忽然轉身，大步向宮外走。

他這是干嘛？知道我懷孕了，所以就絕了想法，就此別過了嗎？

“我去殺了他！”他一步步走的又快又沉重，若不是漢白玉鋪就的鋪面，只怕他一腳能踏出一個坑來。

“你站住！”我慌忙追他。

倒不是擔心師父打不過他，如今師父已經離開宮中，元奚若是去尋釁，只怕都不用師父自己動手。

“你要讓我兒成為孤兒嗎？”我顫聲問道。

我不敢大聲，生怕叫旁人聽見，但我估摸以他的耳力應該足夠了。

他腳步果然一個踉蹌，“不會的。”

我皺了皺眉，他回眸朝我一笑，笑容竟有些蒼白，如冬日的陽光一樣，徒有亮度卻不覺溫暖。

“他若真有什么事，我們便是孤兒寡婦……”

“阿瑜，即便……即便……你有了他的孩子，我又怎么可能放任你不管？”

這話他說的真艱難，我似乎體會到三皇子聽說表姐懷孕時候的心情了。

只是三皇子比元奚多了許多的隱忍克制。

“那你去吧！”我見勸不住他，索性慫恿，“他若死了，我們也不會茍活。你若死了，我會帶著我兒，在你祭日之時去給你燒紙的。”

元奚腳下一絆，險些栽倒在宮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