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纖纖, 輕輕環(huán)住他的衣裳,緊張地扯了扯那金絲龍紋帶。
少女聲音細(xì)軟,像是煙南湖面上的一圈圈細(xì)雨, 含著騰騰的霧氣, 就這般柔柔地撒下來。
懷里一塊軟玉, 她咬著唇,一聲聲。
像是玉珠子墜落在銀盤上, 激得男子眸光一陣晃蕩。于他震愕之際, 姜幼螢下定決心,一踮腳——
一只小鳥在唇邊啄了啄。
輕輕的, 軟軟的。
還……甜絲絲的。
姬禮回過神來。
眸光垂落的那一瞬間,姜幼螢立馬縮了縮脖子。她的衣領(lǐng)子有些高, 恰恰能讓她的下巴埋進去,只露出那粉撲撲的臉蛋來。
他從震驚之中回過神,喉結(jié)滾動之際,反手一把將她抱住。許是太過于驚喜,姬禮沒有控制好力道, 姜幼螢被他猛地一拽, 整個人一下?lián)溥M了對方懷里。
“唔……”
鼻子磕到了他堅實的胸膛上, 撞得有些疼。
姬禮緊緊握著她的胳膊,眼底盡是一片微波蕩漾。
“你方才……在說什么?”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松開右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 嘶……有些疼。
姜幼螢抿了抿唇瓣,她方從昏睡中醒來,未涂口脂, 氣色也不太好?赡侨缁ò暌话愕碾p唇仍是嬌嫩, 惹得人心頭又一陣悸動。
她像一只鵪鶉, 將頭埋入男子胸膛。
被他的胸膛壓悶了聲,小姑娘低低地重復(fù)道:“阿螢說,阿螢……喜歡皇上!
就像皇上喜歡阿螢?zāi)前恪?
此情此景,老者站在原地,一時間,呆著也不是,離開更不是。
姬禮終于注意到在場還有旁人,連忙一抬手,火急火燎地將他逐出去。殿門被人闔上的一瞬,姜幼螢的身子忽然一騰空,竟被他打橫抱起!
“哎,皇上——”
她有幾分驚慌失措,“您這是要、要做什么?!”
闊別三年有余,思念如藤蔓般,野蠻生長。
姬禮把她放在床榻上,她窩于帳子里,有些驚惶地看著他。
那一雙明眸中,盡是霧意朦朧。
“朕、朕……”
他也語無倫次起來。
姬禮忽然覺得,自己很沒有一國之君的面子。
與她鬧了脾氣,不等她說明緣由,只要她一句“我喜歡你”,他心頭的慍意就全消了。
即便是姬禮不在乎,姜幼螢仍要解釋:
“皇上,阿螢不知曉……那尾戒的用處!
一連八日戴尾戒,她是無意而為之。
姜幼螢將這前因后果,細(xì)細(xì)同姬禮說了一遍。
“緋裳?”
他一皺眉,“她為何要將這尾戒給你,為何要害你?”
不等姜幼螢思索,姬禮立馬反應(yīng)過來了。
她離宮的這三年,緋裳與檀昭儀走得極近。
男子眸光一沉。
又是她。
他早晚要將這后宮,都收拾個干干凈凈。
先前是她不在,姬禮自然不在意后宮有多少女子,如今她回來了,姬禮心中暗暗思量,從明日起,便要將那些人全都趕出宮去。
偌大的齊宮,只留下她一個人才好。
阿螢?zāi)懽有。宰尤幔植粫c她人爭。
若是真的發(fā)生什么事兒了,吃虧受委屈的,還是她。
姬禮如此心想著,忽然眼前閃過一道亮白的光,二人忍不住往窗外望去——
“螢火蟲?!”
腦海中驟然閃過一些片段。
姜幼螢還未回過神來,姬禮忽然拉過了她的手。
“來!
快速繞到后院,男子彎眸張開雙臂,姜幼螢立馬知曉他將要做什么。
兩手攀上他的脖子,緊緊將他摟嚴(yán)實。姬禮又把她身子往上提了提,快速一點足尖。
又是一陣騰空,姬禮把她抱到了屋頂之上。
“哎——慢、慢些!
雖然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兒了,姜幼螢仍有些害怕。直到站穩(wěn)了腳,才戀戀不舍地把手松開。
“來,坐這里!
對方極為自然地牽了她的手,幼螢輕輕“嗯”了聲。徐徐微風(fēng)吹在少女面上,二人衣袖交織在一起。
“還記得上一次嗎?”
上一次,也是在房頂上,看太陽與螢火蟲。
“記得!
她當(dāng)然記得。
“那時候,朕還不到十七歲。這么快,三年就過去了!
姬禮拂了拂衣擺,又小蟲子爬上來,被他輕輕彈開。
“阿螢,你還記不記得,三年前?”
三年前,二人也是這般肩并肩坐在房頂上,當(dāng)時,姜幼螢在他手心里寫了一行字。
“你說,你要一直與朕這樣,如同螢火蟲撲向月亮,要一直在一起!
一邊聽著他的話,姜幼螢揚起臉頰。再看見那一群閃著光的螢火蟲時,眸光忽然有些恍惚。對方的聲音落入耳中,一下子將她的思緒拉遠(yuǎn)了,神思紛雜之際,她似乎又看見那個站在月光下的少年。
以及少年身邊,模樣清麗、面色羞赧的小姑娘。
她小心翼翼地抬手,在那人手心,一筆一畫:
“阿螢要與皇上,永遠(yuǎn)不分開!
“所以那時,朕生氣極了!
“不光生你的氣,還有太后、梁氏,還有阿檀。朕也生自己的氣,沒有留住你!
“朕找你找了三年!
“……”
“阿螢,你知道嗎,再過些日子,就是朕的及冠禮。朕想讓你陪著朕,從青澀懵懂的少年,變成一個成熟的、頂天立地的男子。朕不知道你到底藏在哪兒,便用了那種辦法!
故意抓來十二名圣女,故意將獻祭典禮辦得聲勢浩大,故意讓全皇城百姓來參觀。
所有人罵他,他都不在乎。
或者說,除了姜幼螢,姬禮誰都不在乎。
“朕甚至想,他們越是痛罵朕,朕便越覺得高興——他們罵了,百姓罵了,所有人都罵了……這罵聲傳到你那里,你會不會就回來了?”
姜幼螢一愣,轉(zhuǎn)過頭去,他的半張臉隱匿在夜色里,讓人看不太真切。
可那一雙眼中,卻有熠熠星子在閃爍。
“皇上……”
他也沒想到,她會被人當(dāng)圣女捉了去。
螢火忽然明亮了些,那金白色的光芒,一點點在瞑黑的深夜中漫開。
明白的光照亮黑晝,像是一只溫柔的大手,將那無邊的孤寂撕扯開來。一下子,讓兩顆赤誠的心暴露在這溫柔的春夜中,讓愛意漫天、愈發(fā)赤裸。
愈發(fā)大膽,也愈發(fā)真誠。
夜風(fēng)拂面,她握著姬禮的手。
“其實,也是我……我不敢。”
她不敢太靠近他,怕距離稍一過近,自己便會在他面前被撕扯掉全部的偽裝。
“皇上,阿螢原是花樓女子。”
“嗯,”他不以為意,“朕知曉!
“朕不光知曉你的出身,朕還知曉,你被逼著,做了懷康王世子的妾室。不過這些都不打緊,朕一點都不在意!
她自卑,面對姬瑩的畫像,只覺得自相慚愧。
看著她那一雙眸光躲閃的眼,他恍然大悟。她一直都是自卑的、是膽怯的,她怕自己配不上那么好的姬禮,配不上那像月亮一樣,明亮、皎潔、遙遙在上的姬禮。
大霧散去。
二人望著,那點點螢火蟲群,奮不顧身地,撲向那明澈的月火。
凜冬已盡,春意朦朧,周遭是一片寧靜溫柔的風(fēng)。睡意降臨前,姜幼螢感覺到有人小心地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邊命令道:
“你是姬禮的女人,這世上,沒有誰比你更為尊貴!
……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殿外的喧騰聲吵醒的。
一睜開眼,姬禮已不在身側(cè),她知曉,如今是他上早朝的時間。略一洗漱,卻聽見院外的動靜更大了,姜幼螢不由得披上氅衣,走出門去。
肖德林站在院外,一見著她,連忙一弓腰:
“哎喲,娘娘您醒啦!”
這么大的動靜,她不被吵醒才怪。
許是看見了她眼中的責(zé)怪之意,肖公公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還不等他在阿諛奉承一番,只見少女轉(zhuǎn)過頭,看著院子里的東西。
“這些都是什么?”
“這些呀……嘿嘿,這些都是皇上賞賜給娘娘您的東西!”
肖德林語氣有些激動,“皇上正讓奴才們將這些寶貝,都搬到鳳鸞居去呢!”
“鳳鸞居?”
“是啊,”瞧著她面上的疑色,那太監(jiān)一頓,轉(zhuǎn)而又道,“怎么,您還不知道嗎?皇上今早一醒來,便恢復(fù)了您的身份,說等一會兒下朝,便要下達立后詔書呢!”
立、立后詔書?!
姜幼螢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雖然知道,姬禮昨晚隱約透露出此意,可這道立后詔書,來得也太早了些吧!
昨日姬禮剛封了她為美人,今日就封她為皇后,如此明目張膽……
一時間,她又想起那年宮宴,姬禮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將一本典書燒了個一干二凈。
匆匆立美人,又匆匆立后……這確實是姬禮做出來的事。
姜幼螢原以為這已經(jīng)夠張揚、夠明目張膽了,可接下來的事,卻告訴她——姬禮一直都是那樣一位張揚恣肆,恨不得把人寵到天下皆知的君主。
即使時隔三年,這性子,也是一丁點都沒變過。
就在姜幼螢剛準(zhǔn)備上軟轎的時候,姬禮回來了。
他一身龍袍,眾星捧月般走在人群最首,宮人恭敬地跟在他身后,還有他身邊那位本領(lǐng)高強的貼身侍衛(wèi)凌桓意。
見了皇帝,院內(nèi)的宮人忙一躬身,齊齊一拜。
姬禮轉(zhuǎn)過頭,直接望向她。
“皇上!
少女身形裊裊,亦朝他徐徐一拜,衣裙險險逶迤在地。
姬禮走過來,牽住她的手。
“來,朕剛好下朝,送你去鳳鸞居。”
不等姜幼螢反應(yīng),身子竟一下騰空。她下意識地抱住姬禮的脖子,整個人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乜吭诹藢Ψ綉牙铩?
“轎子晃,那些人沒輕沒重的,朕抱你過去。”
淡淡一聲,不高不低,恰恰落入眾人的耳朵里。
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被皇帝請來解答男女之事的老先生呆愣在了原地。
“這、這……”
老者滿臉震愕。
肖德林云淡風(fēng)輕地瞥了他一眼。
“一直這樣,喏,大家都習(xí)慣了!
“……”
姜幼螢就這般,被姬禮大搖大擺地抱回了鳳鸞居。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她隱約覺得,姬禮抱著她饒了許多彎道兒,一路上途徑了鈴蘭殿、意華宮、秀麗宮。
還有……頗為偏僻的采秀宮。
姬禮抱著她走到哪兒,宮人就跪拜到哪兒。只聽見一連串兒的: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姜美人萬福金安——”
從姬禮懷中探出腦袋,于人群之中,姜幼螢看見了跪在宮門口的德妃、檀昭儀、燕昭儀、凌美人……
還有,茉荷。
若不是姬禮帶著她路過采秀宮,她差點都忘了還有茉荷這一號人。
不止是茉荷,在她的身側(cè),有許多熟悉的、姜幼螢卻叫不上來名字的面孔。這些人曾是她在采秀宮的共事,如今正匍匐在地,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至于那些妃嬪——
德妃斂目垂容,不看二人,面色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
阿檀跪得端正,一雙眼望向姬禮,眸光微凝,不知在思索著什么;
而燕昭儀,則是最咬牙切齒的那一位。
“不過是小小一個美人,沒權(quán)沒勢的,皇上玩膩了就扔一邊去。”
她不屑一顧地冷哼,引得檀昭儀忍不住轉(zhuǎn)過頭看了她一眼,只見女子揚著一雙細(xì)長的眉毛,眼中也盡是促狹之意。
見燕氏這般,阿檀忽然生起了幾分玩弄的心思,對方話語方落,便輕幽幽地接道:
“沒權(quán)沒勢?她先前的身份,可是比你大得多呢!
女子唇角噙著笑,回眸,望向她。
果不其然,燕昭儀一愣,又立馬反應(yīng):
“笑話。她什么身世?多大的身世能淪落成獻祭的圣女?!”
檀昭儀輕輕嗤笑一聲,沒再接她的話,一雙眼又望向?qū)m道上的身形。
依她對皇帝的了解,不管二人之間發(fā)生了多么嚴(yán)重的爭執(zhí),只要姜幼螢往前邁上半步,皇上立馬就繳械投降了。
只要一和好,皇帝就恨不得把全天下都碰到那人面前。
如此想著,阿檀微微垂眼,嘆息一聲。眼中閃過一分毫不掩飾的羨慕與失落。
姜幼螢亦是縮回姬禮懷中,忍不住低聲道:
“皇上,這般……是不是有些張揚了?”
自古以來,被皇帝獨寵,并非是一件值得全天底下炫耀的好事。
紛至沓來的有宮妃的嫉妒,有小人的算計,有朝廷的對抗……
如此想著,她的眼皮倏爾一跳,又將姬禮的衣領(lǐng)子揪得更緊了些。
張揚?
這就算張揚了么?
他不過是抱著她,去眾人面前溜達了圈兒罷了。
姬禮一低頭,只見她像只乖巧的小貓般縮在自己懷里,輕輕揪著他胸前的衣裳,漲紅著臉。
他低低一笑。
“就是要這般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