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明淵當晚便發起了高燒,常醫生被從家里叫來,徹夜為他看護。到了早上,高燒仍然一直不退。蔣羨祺看得心急如焚,推了一天所有的行程陪在余明淵身邊。
高燒讓余明淵的神智都開始不清楚,他時而醒來,抓著蔣羨祺的手叫他蔣叔叔,說明淵好難受,頭好疼。
蔣羨祺看著他被燒得通紅的臉頰,那是一種不正常的紅,蔣羨祺坐在他身邊,不斷地親吻他潮濕的額頭上的汗珠,手按著他打點滴的右手,不讓他亂動。
“沒事,寶貝,沒事的,你只是生病了,很快就好了。”
余明淵半睜著眼睛,漆黑的眼珠把他緊緊看著,鹿一般無辜而脆弱。聽到蔣羨祺的話,他一句話要反應很久,甚至到現在都沒察覺自己在打點滴,他感覺不到痛。
“生病?”他問。
“對,生病,別怕,很快就好了。”
余明淵不怕,他問:“蔣叔叔,您會陪著我嗎?”
蔣羨祺點頭,用力親他的額頭和眼睛,“我在,我會陪著你。”
余明淵聽到他的保證,好像安下心來,又昏沉沉睡了起來。
這一場病耗了大半個月才好全,余明淵本來就不胖,折騰下來,人瘦了一圈,手腕戴的手表帶都要再往里扣一個格。
期間,郝蘭問詢也過來照顧他。看到兒子躺在病床上的模樣,郝蘭差點不敢相信,握著余明淵的手就開始哭。
余明淵醒來看到郝蘭坐在自己身邊,起初還不太敢相信,見到郝蘭淚眼摩挲的表情,才知道是真的。
“媽媽。”他叫她。
郝蘭撲到他身上,“明淵,你嚇死媽媽了。快好起來,媽不能沒有你啊。”說著說著,又要哭。
余明淵只是覺得自己發了燒,他身體自小不大好,本來康復的就比別人慢,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我沒事,媽。您別擔心我,快別哭了。”他直起身,想給郝蘭抹眼淚。
郝蘭看他蒼白如紙的臉色,哪敢讓他起身,連忙按著他的肩膀。
“你別動,別動,好不容易才醒過來,不要動力氣。”
明淵確實沒有力氣,一場大病仿佛掏空了他所有的精力,他不止瘦,氣色也不大好。
“姐姐呢?”
“別再提她,就當我沒生她這個女兒。”郝蘭語氣僵硬的說。
余明淵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問:“姐姐又做了什么事?”
“我讓她一起來看你,她說她不來,還說,讓我也別來。”郝蘭氣憤的對余明淵道,“你聽聽,這還像一個做姐姐說的話嗎?”
余明淵倒能理解姐姐,便勸母親道:“媽來看我也一樣,不是大病,過一陣子就好了。”
郝蘭聽他這么說,眼淚又要落下來,她是個感情十分充沛的女人。
“怎么不是大病?我聽常醫生說,你都昏迷一兩天了,這還不嚴重,那要什么病才嚴重?”
余明淵聽她說話,并不答話。
郝蘭看著他的臉色,心疼起來:“明淵,快把病養好行嗎?什么事都別想,媽什么都聽你的,別再想了好嗎?”
她靜了一會兒,又道:“蔣先生都跟我說了,明淵,是我做的不好,這么大的人了,還要你來擔心我。”
余明淵好奇蔣羨祺跟她說了什么,剛想問出口,又覺得沒意思。
還能說什么。
“媽,我以前跟你說的事,你還記得嗎?”余明淵突然問道。
郝蘭一怔,茫然地看著余明淵。
余明淵嘆了口氣,這樣單純糊涂的母親,“我說,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
郝蘭意識他的意思,手指緊緊絞在一起,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余明淵,眨都不敢眨一下。
“我知道你住在新的地方不快活,但是我沒辦法,”他扭頭看著郝蘭的眼睛,道:“媽,我給姐姐打電話,你去姐姐那兒生活一陣子好不好?”
郝蘭以前和女兒關系融洽,女兒對她言聽計從,但現在她和女兒的關系早已破裂。她看不慣大女兒的行事,大女兒見了她就要擺出一副與她好好講道理的模樣,讓人看了好不生厭。
“如果要和尚玥一起住,那我寧愿自己一個人。”郝蘭道。
余明淵卻不同意,“您一個人生活總有不便,姐姐跟你一起住,多一個照應的人,一家人和睦相處不好嗎?”
郝蘭還要反駁,余明淵不給她插嘴的機會道:“爸爸如果活著,肯定也希望如此的。您還記得,以前姐姐以前蹙一下眉頭,爸爸都擔心得不得了,您也跟爸爸一起不停地安慰姐姐。媽媽,為什么您和姐姐現在變成這副樣子?如果姐姐做得不對,您不是正好有機會糾正她嗎?”
“不,不,明淵,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你怎么知道尚玥一定會同意,她巴不得我和你兩個拖油瓶,離她離得遠遠的。”
這話里有怨氣,余明淵心中無奈,母親以前多么溫柔和善的女人,年齡大了之后,反而開始變得狹義起來,開始與兒女針尖對麥芒,非要爭個高低。
“是姐姐親口說我和你是拖油瓶的嗎?”余明淵問。
“她沒親口說過,但是她的言行已經表現的很明顯了。”
“看,媽,這些都是您自己琢磨的,其實姐姐根本沒這意思。”
“不,明淵,你聽我說,我不去尚玥那兒。我去干什么?給她做保姆嗎?現在保姆難做,我嘴笨手笨,做得不好,還會落得埋怨,何苦來哉。”
“只是讓你和姐姐一起生活,怎么會是讓你去保姆,媽,我和姐姐都不是那樣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但是明淵,你別再讓我去尚玥那兒了。”郝蘭斬釘截鐵道。
余明淵沒有話再說,母親的性格已經養成,糊涂的人是他,連自己最親的人真面目都看不清。
“媽,我這兒不用你照顧,你回去吧。”
郝蘭一驚,她站起身,說:“不,明淵,我有空閑,我愿意照顧你。”
余明淵已扭頭看向門口等待的護工說:“麻煩送我母親回去。”
余明淵的話自然比郝蘭的話有重要的多,他一吩咐下去,郝蘭即使萬般不愿意,也不得不起身走人。
郝蘭走后,不知道是不是母子之間的感情聯系起作用,余明淵漸漸好起來。
余尚玥親自登門來看他,手里還提了一籃子新鮮的水果。她穿著職業套裝,一身都是事業女性的自信。
他一看到姐姐,臉上的笑就止不住,忙讓人煮咖啡端上來。
“知道你不喜歡喝茶,嘗嘗新買的咖啡。”
余尚玥不忸怩,端著咖啡就小抿了一口,說:“還是你這兒好,什么都有,也不必看人臉色。”
余明淵笑,不回話。他知道她還有話要說。
果然,余尚玥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說:“你跟媽說了什么?這些天,天天晚上打電話騷擾我。我下了班之后,還要伺候上了更年期的母親,一天二十四小時,只有睡覺的五個小時耳邊是安靜的。”
“哪有那么夸張?”
余尚玥拿眼白他,“你以為呢?媽這次是牟足勁,希望能打消你的注意。她還以為是我在后面搗的鬼,天知道,我才沒那個閑工夫。”
“可是我也沒辦法了。”
余尚玥看他大病初愈的樣子,心疼起來,“怪姐姐嗎?你生病都不來看你。”她伸手抓住余明淵的手。
余明淵搖頭,“我不希望你來。”
余尚玥久久不說話。
余明淵微笑:“你看,你一來心情就不好。”
余尚玥抬眼看他,露出一絲苦笑:“明淵,不要再管我們了。”
“什么?”輪到余明淵吃驚。
余尚玥卻很認真:“你十五歲就操心我和媽,今年你已經二十一歲了。”她伸手替余明淵整理衣領,“這么多年了,也該是我來擔起責任了。你走了,媽由我來照顧。我有一口吃的,就有媽一口。這世道,我還沒見過,活活把人餓死的。再說——”
余尚玥直視余明淵的眼睛,“你憑什么擔起一切呢?爸爸都不想擔,就你好人?”
這話太薄情,余明淵看著姐姐,心里酸澀異常。
“姐姐這幾年有了一筆存款,正好可以負擔你去歐洲讀書的錢,但只有學費,生活費要靠你自己。”
余尚玥看著余明淵,臉上帶了笑意,但說出的話卻很絕情:“如果你拒絕我,明淵,我就永遠不來看你和媽媽,就算迎面碰見,我都會當做不認識你們。如果你去,媽媽就由我照顧,你不必擔心。”
“姐姐——”余明淵感覺眼睛一熱。
余尚玥不讓他哭,“別哭,明淵,你哭了,姐姐會看不起你。男子漢,流血不流淚,你看我,現在別人再讓我出丑,我都會笑著回去。哭是最軟弱無用的。”
“是,姐姐,你說得對。”余明淵吸了吸氣,不讓眼淚掉出眼眶。
“至于蔣家,明淵,我們不欠他們的。都是各取所需罷了,蔣羨祺買下你的青春,你也給了。現在,他還想買,那也要問你愿不愿意賣。”
“買賣嗎……”余明淵黯然。
余尚玥點頭:“一場買賣,不要再留戀,出去吧。姐姐等你回來,我的弟弟那么優秀,何必陪一個老男人?等你三十歲,他已經老了,肌肉松弛,精力已不再,他就是再有錢,那也配不上你。”
怎么會?余明淵笑。
可是,姐姐的目光讓他不忍拒絕。
姐姐說的其實很對,一場買賣,何來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