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氛圍太好,或許時機過于恰當,或許晚風太柔……江奕涵失去了自控能力,侵略的意味越來越濃,最后才堪堪止住了進一步的動作。
海風習習,長吻結束,兩個人靜靜偎在一起。
旁邊的男女仍在低聲細語說著情話,胡翟聽了一陣,忽然說:“世子給我摘星星吧。”
江奕涵看了他一眼,“做不到。”
胡翟撇撇嘴,忽然感到江奕涵把什么東西戴到了他脖子上。
他拿起來看,光線昏暗,只摸索出圓圓的形狀,上面還有精細的雕刻。
“代替星星,”江奕涵勾唇,“定情信物,喜歡嗎?”
“什么呀……”胡翟抿緊嘴唇,羞窘地一躲,險些把地上的紙糊籠子踢翻,“我又不是姑娘。”
“是,姑娘家也不能把別人嘴唇咬成這樣。”
他似笑非笑地拿指節(jié)蹭了一下唇角,那處破口還滲著點點血絲。
胡翟美滋滋地捏住小佛牌,抿著笑不說話了。
“小翟,”江奕涵勾著他下巴讓他仰起頭,“以后你可以一直這么依賴我,懂嗎?”
他不喜歡胡翟用隨口說出的“喜歡”來定位這份感情,也不想讓胡翟把他劃為普通的存在。
初見時那雙覆冰的眼睛融為了溫柔漾開的春水,暖暖地將他托浮而起。
胡翟很快點點頭,腰上的手臂便將他攬得更緊了一些。江奕涵似乎有點無奈,“你到底……算了,那昨晚的話是不是該收回?”
“什么話?”胡翟一臉的茫然。
“說要留在宮里的話。”江奕涵捏了捏他的手,神色鄭重,“復仇的事,不用心急,我會幫你。入冬時你先與我回塹北,扶植古月行會,或者栽培軍隊……我都有辦法。”
他的承諾從來沒有說說而已。塹北如今勢力不可小覷,等再過幾年,或許都無需再仰仗漢盛這棵根系復雜的古樹。
這番話聽得胡翟心驚,頓時要把手往外抽,卻又被江奕涵一把捉住,“做什么?”
“我……我腳冷,世子,咱們早點回去吧。”胡翟抗拒得更厲害了,用力把手抽出來,自顧自去撿鞋襪。
江奕涵看著他刻意躲避的動作,神色慢慢淡下去,“不多看會海?機會難得。”
他是特意為他計劃了這么一程。
胡翟連連搖頭,慌里慌張地屈腿穿羅襪,卻被江奕涵俯身捏住足踝,拿絲帕仔細擦去上面濕漉漉的沙子。
江奕涵手上動作輕柔,聲音卻冷淡了許多:“你不愿意和我回去?”
“不,不愿意……”胡翟很快回答,聲若蚊蟻地連聲訥訥,“不愿意的。”
他想把腳也抽回來,卻硬是被江奕涵抓著套上了鞋襪。用的力氣一點都不大,可他卻害怕得不敢抬眼。
胡翟的反應讓方才所有的親密都變得尷尬,仿佛成了自己單方面的壓制和強迫。江奕涵定定神,很快恢復了往常的神色,扔下一句“抱歉”,率先起身向洞外走去。
胡翟覺得他是生氣了,趕緊提著那籠螢火蟲亦步亦趨地追上。
在轎子上,他也不在乎馬夫在外面聽了去,一直軟聲軟氣地撒嬌。
江奕涵由他纏磨了半天,忽然淡淡道:“不喜歡的事你都可以像剛剛那樣拒絕,不用忍著。”
胡翟這回很快意識到他在說什么,“咬嘴巴……咬嘴巴不討厭……”
“嗯,誰都可以,咬嘴巴也好,定情信物也好。”江奕涵睨住他笑了一笑,“不過還知道不能隨便跟人回家,不錯。”
他是真的來了火氣,卻是沖著自己。
怎么就控制不住,像剛破籠的禽獸一樣妄圖將胡翟吞吃入腹?
直到下轎,他再沒說一句話。
“世子,要不這個還是給你吧,”胡翟在身后怯怯地叫他,“等送給你喜歡的姑娘。”
不用去看,一股無名火已燃上了心頭。江奕涵頓住腳步,半晌,背對著他平靜地說:“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之前玉|珠丟了,答應過再賠給你一個掛墜。”
想了想,他又補充一句,“要是不喜歡就扔了吧。”
剛關上房門,江奕涵便有些受不住地坐在椅子上,伸手摁住膝頭,慢慢地出了口氣。
疼痛隱隱在骨子里作弄,卻沒有人再拿藥酒耐心地給他按了。江奕涵坐了一陣,翻過手掌來,目光沉沉地盯著無名指腹上一道剛愈合的傷疤,疲累地閉上了眼。
隔壁房間內,胡翟將那塊佛牌珍而重之地捧在手里細細打量。他朝著燭火時,整個牌面就呈現(xiàn)出蘊藏其中的淡紅,霎為漂亮。
身上似乎還殘留著一點淡淡的白檀香氣,胡翟把佛牌重新掛好收在衣內,忍不住拿手指輕輕碰了碰嘴唇。
真的和世子咬嘴巴了。
他好喜歡那種感覺,被世子抱著,世子眼里只有他一個人,呼吸也和他糾纏在一處,腦子麻麻的,手腳都會酥軟了。
但當世子說出復仇二字時,他的心情就好像從九萬里晴空重重墜落進深淵泥潭。
他絕不會用這件事來拖累世子。光是當年的救命恩情,他就無以為報了……
但果然還是好想和世子一直在一起。
消耗了太多體力,胡翟昏昏沉沉地跌進夢里。或許是日思過多,這一回竟夢的是歡樂交奏,寶帳流蘇金爐暖,他與世子紅裝并肩入喜堂。
后面游玩的幾日,胡翟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照樣黏在江奕涵身邊,撒嬌耍賴輪番上陣,可惜江奕涵八風不動,照樣是不冷不熱地對他。
要歸京的倒數(shù)第三日,他們逛過淮遇塔,在塔下遇到一位畫家,專為人畫游客圖換錢。
在胡翟露出渴望的神情時,江奕涵轉身就走。
“世子世子世子——”胡翟從后面跑上來,“咱們留個紀念嘛。”
江奕涵不為所動,繼續(xù)向前。
胡翟嘆了口氣,繼續(xù)碎碎念:“等以后你走了我能存著有個念想呀……”
腳步猛然頓住,江奕涵的面色沉下來,還是任由他扯著自己朝那畫家鋪面走去。
兩人并排坐在漆木椅上,胡翟還美滋滋地把佛牌從衣服里拿出來,特意拜托人家畫得仔細些。
即使再無法忍受,可坐在胡翟身邊,江奕涵還是熬下了全程。
香槐樹下,青年嘴唇微抿,而旁邊年紀輕一些的滿面笑容,像朵熱情昂揚的小太陽花。
畫像用一根錦線緊緊系住,被胡翟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
晚上他們又去看了流水燈會,一盞盞藏了祈愿紙條的明亮河燈在淙淙水中漂游,波光點點。
兩人也跟著買了紙船和愿紙。
胡翟的小楷已寫得十分漂亮,就算和江奕涵擺在一起也幾乎可以以假亂真。他飛快地寫完后,先背過身去將紙船放到了河里。
小小一葉紙船,在無數(shù)船燈里搖搖曳曳地向前流去。
胡翟萬分緊張地盯著,好似那船真可以悠哉哉決定他的愿望能否成真。
可那纖薄紙船卻在中途橫撞上另一只荷花狀的船,眼看要斜著徹底沉入水中,忽游來另一只紙船將它拱立住,并著向前游去。
那船是江奕涵灌了內力發(fā)出的,穩(wěn)穩(wěn)地平直前行,到了下游才逐漸分辨不出。
胡翟終于松了口氣,說不清是慶幸還是失落,轉頭沖他笑了一笑。
這樣是不是代表永遠和世子在一起的愿望能實現(xiàn)了呢?
賞完河燈后,兩人就近找了一家酒樓用晚膳。
鄰桌是兩個風塵仆仆的中年男子,兩人要了足足兩斤牛肉,正痛快地大口吞食著。
胡翟正和盤子里的水晶肘子較勁,忽然聽其中一人道:“說起來,江鴻飛昨日該到鐘州了吧?”
另一人道:“腳程慢些的話,大概要明日。”
“嗨喲,他帶著那么些軍人,老子還以為要反了呢。”
“你腦殼里蹦屁啦?這漢盛誰不知他對皇上最忠誠?當年北疆人占了那么大一塊地,不全是他一個人浴血奮戰(zhàn)為皇上搶回來的?”
“也是,不過看女兒而已,帶那么多兵真有些奇怪。”
兩人喝了酒,聲音極為粗獷。
江奕涵本在慢慢飲茶,聽著聽著,手中的瓷杯忽然“碰呤”一聲掉在桌上。
胡翟慢半拍地抬起頭時,江奕涵已經(jīng)提起了那男子的衣襟:“塹北王去鐘州了?為什么?”
他面色陰沉得恐怖,即便年紀尚輕,仍把那男子嚇得結結巴巴:“說是他女兒得了重病,可能要他去宮里見最后一面吧。”
南皖本是個較為閉塞的小城,能來來往往傳遞消息的也就只有這些各地奔走的商人。
江奕涵耳邊“嗡”的一聲,用力扯住男子領口向上一提,“滿口胡言!”
才半月不到,姐姐能得了什么重病?
“哎,小兄弟說這話我們可就不服了,”另一個男子站起身來,“哥倆都是親眼所見,浩浩蕩蕩兩千軍人騎在馬上,還能有假不成?”
胡翟一看,連忙站到了兩人中間,把身材魁梧的男子與江奕涵隔開。
江奕涵深吸一口氣,強自鎮(zhèn)定下來,松開了那男子:“是什么時候的事?”
“哥倆從付州經(jīng)過時看到的,咋說都得是兩三天前的事了。”那男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位小兄弟,敢問是……”
“我誰也不是。”
江奕涵丟下兩錠銀子,扯著胡翟便急匆匆地搭轎回行宮。
是他信了父親,魏華能踏踏實實放他回塹北才有鬼。父親太過莽撞,一路攜兵南下無人阻擋,明顯是有人事先撒了風聲,沿路得有多少百姓看見,落下口實……
當年僅給胡族扣了個無令入皇城的帽子便可誅九族,若是帶兵反叛——
僅僅這么一想,江奕涵就全身發(fā)寒。
胡翟一句話都不敢說,牽住他冰冷的手,牢牢偎在身邊。
趕回行宮,三人飛快收拾了東西。江奕涵書信一封,叫阿碧務必將父親攔在宮門口,萬萬不可帶兵入內一步。
夜寒露重,馬鞭抽裂空氣,一架轎子飛快地踏塵朝北駛去。
芳菲與人共,盛夏太匆匆。
這一個碧空萬里、波光粼粼的盛夏終究還是過去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