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江奕涵是被胡翟咋咋呼呼的叫聲給驚醒的。
“世子,發生大事了!快來看!”胡翟把探進床幃,趴在床邊一臉興奮地拉住他的手左搖右晃,“快點快點!”
走進柴房,江奕涵一眼就看到那只漆黑的山羊兔背對著門口側臥在籠子里,大耳朵一\/顫一\/顫的。
胡翟小心翼翼地蹲下來,招呼他再走近一些看。
山羊兔察覺到有人靠近,睜開了半閉的眼睛盯住他們,鼻翼猛地抽\/動起來。
朦朧的晨曦中,只見有五六只粉嫩嫩的小兔正閉著眼睛擠在山羊兔身下,每一只嘴里都砸吧砸吧地銜著奶,爪子還不如人的指甲大。
“太可愛了,”胡翟抱著膝蓋,眼亮晶晶的,“還那么小!”
他說話時刻意壓低了聲音,怕驚擾到小兔子們。
“嗯,”江奕涵勾了勾唇角,“兔崽子們。”
他不經意般把“崽子”咬得更重。果不其然,胡翟有點惱火地扭過頭來,“世子——”
兩人正并肩蹲在籠子前,江奕涵微側了臉看他,胡翟這么一動,嘴唇便從他頰側輕輕擦過,帶了點清晨溫軟的涼意。
山羊兔歪著頭,兩只大耳朵朝外擺了擺。
輕暖的呼息落在面上,胡翟呆呆看著江奕涵眸色轉深,好半天反應過來,往后一縮,又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世、世子怎么能拿我和兔子比!”
江奕涵虛扶住他的腰,別過臉淡聲道,“傻子。”
“才不是呢。”胡翟小聲說,感覺那手上帶著炙熱的溫度,頓時緊張得一動不敢動。
“二位,”阿冉忽然像鬼一樣出現在窗外,“起來了怎么不去用膳?”
說罷,她又狐疑地盯了一眼,“等一等,為什么你們臉這么紅?”
“阿冉姐,是兔子生寶寶了!”胡翟忙站起身來,“我去給它們接點水喝。”
兩人今日要登嘉綏山,阿冉嫌日光毒辣,決定留在行宮里看護小兔崽兒們。
嘉綏山是南皖最負盛名的去處,關峽相望、壁立萬仞,據傳在峰頂的古剎上香祈愿極為靈驗。
等到了山下,胡翟仰頭一瞧,層層石階曲折向上,山體高聳入云,頂上一處六角亭堪堪立在峰尖,似乎能被風吹跑一樣。
只這么一眼,他都有點兩腿發軟——這可得爬到什么時候去!
好在一開始地勢還較為平緩,兩人爬了一炷香的時間,一路花香鳥語、人語聲繁,倒也不覺疲累,不知不覺就到了山腰處的廣闊平臺。
四周環樹,涼風習習,頭頂是湛藍廣袤的天空,空氣中帶著清新的草木氣息。
人出了點薄汗,心情都不由舒暢起來,悠悠然地隨風飄蕩。
“世子,”胡翟從后面揪了揪江奕涵衣袖,“渴了。”
兩人只帶了一只水囊,江奕涵解下來給他,順手把他散了些的頭發重新別到耳后。
胡翟熱得面頰發紅,靠在他身邊的石墻上,仰著頭咕嘟咕嘟喝水,小小喉頭一上一下地滑動。
因著這陣子習武練劍,他身子已經壯實了許多,臉頰的輪廓也清晰了,看著完全是個俊俏的少年郎。
他喝完水,又遞還給江奕涵,剛要說話便看到江奕涵也就著瓶口喝了起來。
“世子!”他訝然,“我剛剛是直接喝的……”
會……會吃到口水吧?
“怎么,”江奕涵停下來看了他一眼,“嫌我臟?”
胡翟說不出話來了,一個勁地搖頭,心跳得飛快。
江奕涵又仰頭喝了兩口,“走吧。”
兩人又爬了一段,山勢漸漸變得陡峭起來,臺階又高又險,叫人簡直懷疑是和地直垂著。
階口立著個穿海青的光頭僧人,雙手合十向他們行了一禮:“施主若是來拜佛祈愿,請務必從石階行。若是想下山,也可以直接乘吊索。”
江奕涵看了看微喘的胡翟,“你去坐吊索等我。”
“我和世子一起……”胡翟嘴上這么說著,腳卻疼得厲害,“世子的腿沒事?”
“哪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江奕涵覺得好笑,“到了別亂走。”
說罷,他轉身便朝陡峭的階梯走去。
僧人又施了一禮,讓開道來,“此處云梯共兩千級階,請施主虔心上行。”
胡翟一直眼巴巴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層層針葉之中,才轉身朝山另一側的吊索走去。
江奕涵又爬了好大一段,呼吸逐漸急促,身側煙霧繚繞,云層圍繞著墨染山頭,仿似微微滾動的江河。
等能聽到隱隱的誦經聲,他背上已覆了層汗,右膝也陣陣作痛,幾乎有些難以支持。
山頂的人寥寥無幾,香火氣卻極濃。古剎牌匾老舊,上書“齊天觀”三字。
江奕涵向古剎走去,剛進了侍奉大佛的地方,在蒲團上磕過頭,忽聞一個蒼老聲音道:“施主,可是為他人而來?”
他一驚,這才發現陰暗處打坐一老朽,袈裟朱紅,正沖他微微笑著。
“您是怎么知道的?”江奕涵心下驚異,不動聲色地問。
老朽避而不答,反問:“施主剛剛上了多少級云梯,可有數么?”
“大概九百。”江奕涵笑了笑,“階口的僧人是新來的嗎?”
“不錯,”老朽贊許地點點頭,“云梯實則只有一千階,可大多人都聽而卻步。施主勞苦上了這些階來,可是為了祈愿?”
“不是,”江奕涵低聲道,“我是想為朋友求一佛牌,護他平安。”
老朽呵呵一笑,白眉輕顫,“施主,佛牌只保君子,若不誠心,不如不求。”
江奕涵頓了頓,好半晌,慢慢道:“是為我心愛之人所求。”
老朽聽了便站起身來,自行入了后殿,不多時,拿紅布包著手,取出一塊圓形的小牌。
只一眼,江奕涵就確信這至少是由百年的金絲楠木制成,精細雕刻著一尊四面佛。
半盞茶后,老朽立在一棵古木下,目送著江奕涵走出觀寺。
微風習習,只見他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但愿能減輕些施主的殺孽吧。”
胡翟乘吊索,很快到了山腳,左等右盼的不見江奕涵來,急得簡直想再爬上山去,可又怕世子下山來找不到他,只得郁悶地蹲在原地。
江奕涵出來時便看到他蹲在石階下,兩手抱著膝蓋,像個等父母來接的孩子。
他喚一聲,胡翟就猛地抬起頭來,露出一臉大大的笑容,飛撲過來,“世子!”
蹲得太久,他腿麻腳軟,險些摔倒。
江奕涵利落地一把托住他手肘,無奈道:“餓了?”
“嗯,”胡翟像個人偶娃娃一樣讓他托著,有氣無力地點頭,“無敵餓。”
兩人在山腳旁的旅店要了兩碗冷面,放了大片的牛肉,另伴著幾碟清脆爽口的水蘿卜和時蔬。
小憩過后,日頭微微西斜,兩人坐上轎子,又朝螢火谷去。
馬車搖搖晃晃,胡翟還沒睡醒,倚著江奕涵的肩頭瞇了一會,又扭來扭去地趴到他腿上,自顧自扒拉住他的手硬放在自己背后,這才滿意地繼續睡。
江奕涵攬著他,又摸了摸袖內那枚佛牌,心里忽然浮起一種滿足的平靜。
處暑是螢火谷每年夏天的盛典之日,會吸引南皖許多男女相伴來會。
兩人到達時谷前已經擺了些小鋪子,上前一看,竟是把捉來的螢火蟲放進些紙糊的籠子里賣,五分錢便能換得一大籠。
江奕涵給他買了一個,兩人繼續往谷內走,眼前的景色逐漸開闊,能嗅到一點腥氣。
隨著海浪的聲音逐漸變大,胡翟忍不住快跑了兩步,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海徹底展現在眼前,每朵浪花都捧著一抹落日,再緩緩擊碎于巖石上。
“是海——!”
胡翟興奮地大喊,絲毫不顧旁人眼光,上躥下跳,硬是脫了鞋子要去踏一踏浪。
江奕涵給他提了螢火蟲,隨意坐在沙灘一塊巖石上,看著他卷起褲腿蹦來蹦去,不由慢慢勾起唇角。
出宮后,從未有過的輕松讓他感覺舒適又懶散,不想再去憂慮那么多未發生的事,只想好好和胡翟待在一起,現下每一刻都珍貴無比。
橘紅燦漫的夕陽沉落到海上,又被海面一點點蠶食,最后只剩下半明半暗的絳紫晚霞。
胡翟雀躍的身形也逐漸成了一紙暗色剪影。整片沙灘上,唯一明亮的便是一籠又一籠螢火蟲。
忽然,山谷上有人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海灘上的人紛紛高呼起來,有幾個孩子還拿起捕蟲網搖晃著。
“世子世子世子……”胡翟跑過來,挨著他坐下,“好像要開始了!”
話音未落,上面的人忽然舉出一只大布袋,甫一敞開口,數不盡的螢火蟲便飛了出來,剎那間,簡直像一道明亮的翠碧銀河一股傾瀉,向著半空緩緩流淌,宛若光帶般在人們頭頂飄搖。
孩子們舉起網,狂喜地四處撲撈,四處都是輕聲笑語,海浪拍打巖石的溫柔聲響像從遠方傳來。
胡翟這輩子沒見過這樣的場景,呆呆地瞧了一陣,忽然“呀”地一聲,往江奕涵身邊湊來。
“怎么了?”
胡翟的耳朵都有點發紅,小聲說,“旁邊的人在咬嘴巴!”
江奕涵一瞥,原是一對情人借著夜色昏暗正在親吻。他不由低笑一聲,“這不是咬嘴巴。”
胡翟抬起頭,盈潤的圓眼被映上點點光亮,小聲說,“我都看到了,那個姐姐一直在咬,好兇。”
他因著要和江奕涵咬耳朵,湊得極近,身子軟軟挨著他肩膀,熟悉的桂花香便悄然縈繞過來。
吐息近在咫尺,江奕涵忽然抬手捏住他下巴,眼神深邃如海,拇指在他嘴唇上輕輕地揉過來又拂過去,“我說了,那不是咬嘴巴。”
太近了,太近了太近了太近了。
胡翟有點害怕他這樣的眼神,炙熱得似乎要將他吞吃入腹。
可他心里卻又有一個細小的聲音說,可以的,可以的呀,讓世子吃掉你吧。
他只猶豫一瞬,便啟唇軟軟地叫了聲:“世子大人……”
下一秒,他的嘴被完全封鎖住了。
一個清淺的吻,落在唇角,又很快消弭,好像是被夏日的晚風給吹跑了。
江奕涵眸色沉得嚇人,只短暫離開一秒,見胡翟沒有反抗的意思,便攬緊他的腰,復又重重親吻下去。
絲絲縷縷的酥麻從嘴唇蔓延開來,讓他全部的思想都碎成空白,五感慢慢消失,只剩那一點暖意。胡翟下意識閉上眼,失措地抓緊他肩頭,微微仰起脖子,任對方在他唇齒間肆意攻城略池。
直到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聽見嗚嗚的叫聲,江奕涵才稍稍松開了他。
胡翟完全沒辦法恢復意識,趴在他肩頭細細地喘,羞得耳朵全紅了。
兩人一時無話,只抱在一起聽著不遠處孩子們的嬉鬧聲。等江奕涵心緒平復,不經意一瞥,發現他沾了白沙的腳趾也全都蜷縮著,頓時感覺可愛又好笑,“還說是咬嘴巴嗎?”
“世子……”好半天,胡翟終于抬起一雙滿含水霧的眼睛,嘴唇嫣紅,“好兇。”
懷著幾分隱秘而又快活的心思,他直起身子拉住江奕涵衣襟,也大大方方去襲對方的唇。
毫無章法的,像小狗一樣又咬又舔,胡翟很是刻苦地努力了一陣子后,不由有些氣惱道:“世子都不閉眼睛!”
江奕涵無奈,只好闔上眼,一并溫柔地反客為主,將單方面的咬嘴巴化為清甜蜜吻。
海浪輕柔,漫天的螢火蟲翩翩飛舞,一對一對,不知又有多少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