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通明,新娘子紅裙拖曳,被人牽著緩緩步入洞房。
“該盡你的義務了,”男人將她往懷中一攬,嗓音低啞道,“為我塹北王族……開枝散葉。”
新娘順勢歪倒在他懷中,掩嘴吃吃一笑,“相公忘了?我們是奉子成婚,已有寶寶了呀。”
通紅喜慶的床幃被女子掀開來,果真有個大胖小子坐在床上。
那半大孩子手里玩著玉|珠,抬頭朝江奕涵和面目模糊的女子一笑,卻活脫脫是自己的模樣。
胡翟一顫,滿背冷汗地睜開眼。
入目是熟悉的房梁,天還未亮,身旁人呼吸勻長。
距魏朗燁離開已有數日,他接連不斷地做這種夢。
眼下哪有什么洞房花燭,世子還在……還在他身邊睡著。
胡翟翻了個身就往他被窩里鉆,又被江奕涵微蹙著眉頭推出來:“熱。”
明明你自己睡得這么香!胡翟莫名委屈,也不顧江奕涵嫌他,牛犢般往足了勁兒繼續在另一個被窩里開疆拓土。
江奕涵被他折騰得煩不勝煩,干脆展開手臂讓他睡進來。
轉眼要六月天兒了,擠在一起的確是熱的,可少年的身軀真是又香又軟,帶著肉嘟嘟的勁兒。
胡翟霸地成功,挪了挪位置,小心著不碰到那條受過傷的膝蓋,這才安心睡起了回籠覺。
這一覺睡到天光大亮,白腹琉璃已經在不滿地啄窗泄憤了。
江奕涵見他醒了便立刻道,“起來。”
“不要……世子怎么一醒了就趕我。”胡翟黏黏歪歪地把腿往江奕涵身上纏,眼睛還沒睜開,嘟嘟囔囔,“今天要做什么呀?”
“你先起來。”
江奕涵搡了一把他肩膀,讓他坐起來,“我……”
霎時間,兩人都僵住了。
剛剛被迫一改姿勢,胡翟的大腿不知不覺蹭過了某個硬挺的部位。
天熱了以后他貪涼,向來只穿一件薄薄的褻衣睡覺,現下兩條白皙的腿大肆露著,泛出玉瓷一樣的光澤。
胡翟萬分窘迫,掙扎著要下來卻越弄越亂,把被褥和衣服都纏在了一處,急得面紅耳赤。
江奕涵終于忍無可忍地低喝:“別動!”
胡翟嚇了一跳,頓時止住動作,兩手無措地撐在江奕涵肩膀上,一副將哭未哭的樣子,像只要奶的小動物一樣顫著聲喊世子。
他的那個,那個,也……!
“不是給你講過嗎,”江奕涵深吸一口氣,“這是很正常的。”
喜歡的人就挨在身上,香軟白皙,防不設防,全然依賴地貼附著自己,像枝蔓攀附大樹。
他不是柳下惠,有萬千個混亂的念頭從腦海里騰卷咆哮。
江奕涵咬緊牙根,惡狠狠地警告自己,不行。
不行。
閉了閉眼,亂糟糟的心緒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他才意識到胡翟的手正搭在自己頸上無措又不安地顫,便伸臂將混亂糾纏的被褥分開,讓他先下了床。
胡翟活像只被松綁的鳥兒,撲棱到床下,稀里糊涂地套上衣袍,幾乎是落荒而逃,連房門都忘了關。
微涼的晨風吹進來,方才無限旖旎似乎只是大夢一場。
江奕涵垂下眼睛,沉默地等待那處反應平靜下去。
他把胡翟嚇壞了。
一連幾日,胡翟都有意無意地避免與江奕涵正面接觸,眼神也躲躲閃閃。
他晚上也不再做世子娶新娘生寶寶的夢了,反而全是些叫人臉紅心跳、黏黏糊糊的夢,主角無一例外都是他和世子兩個人。
白天一與世子的目光相撞,他就有種被看穿的感覺,好像自己做的那些春|夢都會被吸進世子腦海里。
燁哥走了,他又沒法對小秋開口說這些事,便干脆選擇了最鴕鳥的方式——逃避。
終于在胡翟堅持早睡晚起、不按點吃飯五日后,江奕涵在小廚房逮住了落荒而逃的他,“跟我談談。”
坐在書房的木椅上,胡翟總覺得好像有蟲豸在咬他,怎么也不穩當。
椅上有柔軟厚實的坐墊,以往他最喜歡坐在這里陪江奕涵讀書寫字,一陪就是一下午。
“扭什么,”江奕涵瞟了他一眼,“身上長蟲了?”
胡翟頓時正襟危坐,兩手放在膝頭,盯著地板再也一動不動。
江奕涵兩指摁住壺蓋,緩緩將碧色茶水注入杯中,“這幾天躲我作什么?”
“沒躲啊!”胡翟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音量徒然拔高,就差跳起來解釋了,“我躲什么,有什么好躲的,躲誰?沒躲……”
“……”江奕涵把茶杯擺到他面前,“如果是因為那天早上的事,大可不必。”
胡翟借著茶水裊裊的熱氣遮擋,偷偷看了一眼世子的神色。
果然,鎮定平靜得無可挑剔。
那天早上的事對世子來說根本什么都不是——有了這個認知后,胡翟心里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難過。
怎么就大可不必了?他扁了扁嘴。
“那是晨起的正常反應,你和我都會有,同時出現了……也沒什么。”
江奕涵沒注意到他微小變化的神情,低咳一聲,冷靜地繼續說下去,“你若是受不了,趁此機會正好也可以分床睡了。”
除夕胡翟冠禮時他便想過這件事,只是一直未實施。
“分,分床?”
胡翟愕然地抬起頭,手指不自覺揪緊了袍角,“可是我們一直在一起睡啊……”
“你馬上要十六了。就算是兄弟,也沒有這么大年紀還睡一張床上的。”江奕涵淡淡地說,“阿冉已把西廂收拾出來了,枕頭、被衾都是原來的綢錦緞,不會磨。”
之前的窘迫全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失落和委屈,胡翟胸脯急促地起伏幾下,忿忿道:“好,那便分吧。我,我還要去陪飛葉,來不及了。”
反正無論怎樣世子好像都不在乎,永遠是面無表情、沉穩自如,只有他一個人整日整日心里亂七八糟的。
撂下這句話,他將那杯仍然燙手的茶一飲而盡,氣鼓鼓地出了門。
沒有了茶水氤氳,瓷杯很快就涼了下來。江奕涵等了一陣,伸手將它握住,失神地拿指腹緩緩拭過胡翟方才嘴唇觸碰的位置。
喜歡或愛,他不能仗著年長將這種詞強行套給懵懵懂懂的胡翟。
從十三到十六,他占據了胡翟身邊的位置和大半時間。似友似兄,萬分親近,這種感情太容易模糊,連他都彷徨混亂了許久,又怎么能直接甩給胡翟去消解判別?
當晚兩人分床而眠。同樣的月下,一個心緒低迷,一個輾轉反側。
少年的朦朧心緒總如酸甜的果,這一口尚是甜滋滋,下一口便酸得眼淚婆娑。
古月照遍九州,捋著鐘州向東北去,靜謐的塹江波光粼粼。
鐘壟山下避風處,篝火冉冉,正駐扎著一支軍隊。
主營帳內燈火通明,魏朗燁剛和安平軍的司馬、參領、都尉議事完畢。
候在帳外的小通信兵年紀不大,但頗有眼神頭,察言觀色的水平一絕。三個將領前腳離開,他后腳就進了帳子,行禮后低聲道,“將軍,您泡個腳解解乏吧?”
行馬走了一天,魏朗燁的確有些疲倦,便點了點頭。
坐在椅子上,他仰起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雖說安平軍只是由鐘州的殘兵棄子組成,可這些老狐貍卻一個比一個精明,顯然不把他放在眼里,無論說什么都一派不屑,估計往后統兵還要出亂子。
正苦思著,忽然有雙手落在他小腿上,嚇得魏朗燁眼還沒睜便一腳蹬了出去,險些沒一蹦三尺高。
來人不會武功,被他那一腳踹得摔倒在地,蹙眉輕呼,“疼,大王可把竹姬摔疼了……”
竟是個身著羅袍的女子,半面臉拿面紗蒙著,只露出一雙水盈盈的眸子,頗為嬌嗔地瞅著他。
那一瞬間,有種萬分熟悉的感覺攀上脊背。
“你——竹姬?”魏朗燁怔住了,“干嘛來的?”
“不是將軍叫奴來給您解乏么?”女子聲音嬌媚,很快垂下了眼,規規矩矩地重新跪在地上,來脫魏朗燁的鞋。
“不用不用,不用你脫。”
魏朗燁想叫她出去,扭頭連喊了兩聲鄧安,可那小通信兵卻早就賊頭賊腦地溜了。
“莫非大王的腳看不得么?”竹姬又撩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奴家曾跟著人學過些醫術,保準能伺候得將軍舒舒服服。”
再拒絕下去反而顯得他小家子氣。魏朗燁皺了皺眉,自己把鞋襪脫了,往后一倚,是個默許的意思。
竹姬慢慢將魏朗燁雙腳泡入放了桂枝和附子的熱水中,用細長白皙的十指地為他按摩。
手法的確不錯。半盞茶后,魏朗燁舒服了好些,便閉上了眼睛。
跪在地上的女子有所察覺,抬頭看他一眼。
居然真沒認出自己來?
竹姬眼中忽然閃過一抹狡黠,兩根指尖抵著男人腳底,狠狠一掐——
“啊!”
一瞬間那處像被錯骨分筋似的,魏朗燁差點沒忍住踹她一腳,登時睜開眼大叫,“你干嘛呢,啊?”
女子滿面驚訝地抬起頭,眸剪秋水,小心翼翼道,“回稟將軍,此處叫大陽穴,腎虛脾弱者觸壓時會感覺疼痛。難道方才……奴家弄疼大王了?”
魏朗燁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硬生生咬著牙答,“……沒有,好得很,什么感覺都沒有。”
——媽的,疼瘋了。
前半場腳泡的是享受,后半場簡直是受刑。水涼掉后,魏朗燁整個腳都麻得失去了知覺。
等到竹姬捧著盆子走出去,魏朗燁捧著自己紅通通的腳,沒忍住嘟囔了一句,“這算哪門子的女人……手勁兒這么大。”
云沐剛把盆交給下人,在帳外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噗嗤一笑。
因著明早還要趕路,軍營內基本上全熄了燈,偶爾能聽到如雷的呼嚕聲。
他走了一段距離去河邊洗手,折返回來時卻聽到叢林中幾聲細碎的輕響,有人影窸窸窣窣地走過。
前后五人,借著疏淡月光,他分明瞧見打頭是那個叫作劉鴻福的督軍參領。
之所以能記住他,是因為此人呈眼珠小眼白多的兇相,極為瘆人。
云沐頓時凝息閉氣,扶著樹干一動不動,直到幾個人徹底走沒影了才緩緩放松下來。
他回到屬于自己的營帳內,掏了十兩銀子叫同寢的兩個姑娘去和別人擠著睡,自己則枯坐苦等了一夜。
直到早上天光大盛,方才聽到外面有細碎的聲響。
還未到軍營起床點,四下仍舊是寂靜。云沐掀開簾帳一角,細心地發現幾人都已換了外衫。
日頭從東邊的山上起來了,金燦燦地掩去黑夜,耀明一片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