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州的正月,春寒料峭,都說正月十五雪打燈,倒是應驗了。傍晚天就陰了,到了九點左右竟下起了雪。瑯瑯非要去看燈,玉鹿不放心子衿一個人帶他,怕出事,畢竟白天蕭軍烈那個混蛋來鬧過,因此讓瑯瑯的六個爹爹都跟了去。
大街上,六個玉樹臨風的男人保護著一個小孩子成了一道比花燈更好看的風景。
雪并不大,零星的小雪,東一朵西一朵稀稀疏疏的落著,寒意悄悄的爬上心頭。玉鹿在房中拿著賬本噼里啪啦打著算盤,算著近10天的收入。茶樓生意很好,約到年節(jié)越紅火,一算和個月比上個月竟多收入五百塊大洋。
她放下算盤和賬本,左手伸過去捏捏又肩,右手再捏捏左肩,打著哈欠看看座鐘,不到十點呢。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汽車夫老王也沒敲門就進了來。
“玉大娘子,花燈節(jié)人太多發(fā)生踩踏事件,瑯瑯小少爺不見了。”
“啊?!快帶我去找。”玉鹿站起來就往外走,也沒穿外套,只一身薄絨的衣褲就沖到了院子里。
冷風一下子就打透了薄絨布料,她仿佛也沒覺出冷,趿拉著一雙自己做的棉拖鞋一路沖到大門口。
汽車夫老王追上來,幫她打開車門,“玉大娘子小心。”他用手擋了一下車門上方,玉鹿還是撞了一下,也不知道疼,只是說:快帶我去出事地點。
老王答應一聲,一踩油門,沖進璀璨迷離的花燈街市。玉鹿上車之后兀自雙手合十默默祈禱,祈禱完了睜開眼向窗外望去,竟然出了城郭,路兩邊黑漆漆的,只有這一輛車前頭兩道光束,照的下雪的路面格外詭異。
“老王,這不是去看花燈的路。”她急的大叫。
老王并沒有回答她,只是從后視鏡里望了她一眼。她心中突然明白過來,回頭一看,車后果然不緊不慢,跟著好幾輛小汽車。她的心中一詫,向前望去,果然也有一輛汽車在前面,雖然駛得不快,可是一直走在自己坐的這輛汽車之前。
事到如今,玉鹿倒鎮(zhèn)定下來,任由汽車駛過大片無人區(qū),一直駛入一個小鎮(zhèn)的一個古色古香而又深闊別致的院落中,老王才緩緩將車停了下來,前后的幾輛車汽車,也都減速停下來,老王替她開了車門,見她神色凝重,他滿心愧疚,低聲說道:“玉大娘子,對不住了,我也是不得已,妻兒都被他挾持了。”
玉鹿自然知道“他”是誰,除了蕭軍烈沒誰能辦出這么混蛋的事情。
玉鹿沒答言,坐在車里并不下去。老往幾乎要哭出來的聲調(diào):“玉大娘子!……”那幾輛車上下來二十幾個人,將她所乘的汽車圍在中心,其中一個人拿著一件軍大衣過來,給玉鹿蓋在腿上,恭敬的說:“夫人,深夜冒昧,還請夫人見諒。”
玉鹿不卑不亢的答:“夫人?哼,受之不起,送我回去。”
那人神色依舊恭敬,躬身道:“夫人,小人也是奉命行事,請夫人不要為難小人。”玉鹿冷笑一聲:“是我為難你們,還是你們?yōu)殡y我?告訴蕭軍烈,立刻放我回家去。”
那人依舊躬身說道:“夫人聰明伶俐,小人怎么敢為難夫人,若是為難夫人,恐怕我小命就沒了。”
玉鹿又急又氣,霍然抬起頭來:“你放肆!”目光落在那人的臉上,頓時愣忡了一下,他細長眉細長眼細長臉,個頭比五年前高了一個多頭,因此看著身材也細長,弓著腰,肩上和頭發(fā)上有一層薄薄的細雪沫子。
玉鹿大腦飛快過電影,六年前她從大帥府出來,老公公讓莊霆昀送她出國,她卻一心想去西坪壩找蕭軍烈,后來就是這個人給她當馬車夫,趕著一輛破馬車翻山越嶺,長途跋涉,才到了前線,那天在破茅屋避雨,他們說起年齡來,他說自己十八歲,臘月初十的生日。
玉鹿說自己也是十八歲,六月十六的生日,論起來還是他姐姐呢。
恍然如夢,一晃六年過去了,當年的站崗的小兵已經(jīng)長成大小伙子。
小六子神色依舊恭敬,道:“請夫人下車,小人若是送夫人回去,大帥定不會輕饒小人。”
“你們大帥可真會挑人,派你來,是吃定我了,小六子弟弟,帶路吧。”玉鹿終于輕輕嘆了口氣。
小六子急忙上前,給玉鹿披了一個連帽子的斗篷,扶著她下車。小聲說:“夫人,別叫我弟弟,會折煞小六子的。”
玉鹿也不說別的,快步走到門口,小六子幫她推開了房門,等玉鹿進去在外面悄悄給關上了。
玉鹿四周望望,自己是在一個門廳里,門廳連著一個大客廳,地中央的桌子上放著一個琉璃罩子,里面透出橘紅色的朦朧的燈光。整個客廳都籠罩在一片婉約的氛圍里。
蕭軍烈坐在沙發(fā)里,看到玉鹿進來,趕緊站了起來,但是沒敢想頭腦里想的那樣餓虎撲食一樣撲過去。
他想過很多種相逢,練習了一下午的臺詞,再見到她的那一刻,全都忘了,張著嘴,望著她,望著望著就潸然了,以為這輩子就靠回憶過完余生了,原來余生還可以不用回憶,老天把她重新還給自己。
蕭軍烈認為,讓玉鹿重新出現(xiàn),是開天辟地老天爺最開眼的一次了。
“你把我兒子怎樣了?”她站在門廳和客廳連接的地方,報著雙肩,朦朧的燈光,她的表情那么不清晰。
他站在那里,突然就想起她十三歲那年第一次來他的府上,也是這樣站著報著雙肩,月光下厚重的劉海,只看見小而尖的下巴。
那時候自己才二十三歲,桀驁不馴,又壞又痞,自己讓她脫光了衣服走過來……如今,十年過去了,她娉婷玉立,剛剛23歲,而自己已經(jīng)過了而立之年,不再囂張飛揚,虛度的年華如同過眼云煙,只有這個小女人一如既往地在他心里佇立成不倒的里程碑,一年一年,月月日日,不能忘懷。
窗外廊下的燈色昏黃,隱約只能聽到崗哨走動的聲音,風雪敲打在窗戶上的沙沙聲,似有無邊的寒氣迎面吹來,玉鹿打了一個寒顫。她打了一個大噴嚏,更緊的抱緊了自己。
他仿佛被她的噴嚏驚醒了一般,脫了自己外面的衣服走過去披在她肩上,這樣還不放心又雙臂緊緊的將她擁抱進懷里,隔了五年年,再不是從前。
玉鹿堅硬著身子,突然就是一腳,狠狠滴踩了下去,他巋然不動,她自己的腳卻硌得生疼。他穿的是純牛皮靴,她穿的卻是自己做的軟底拖鞋。
她吃疼的一聲“哎呦!”他急忙低頭詢問:“怎么了?”
她心里無限的辛酸,不想搭理他。他慢慢的說:“玉鹿不管發(fā)生了什么,我們翻篇吧,我想和你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