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路,白清寒看到前面漸漸露出幾間雅致的竹屋來,李言站在屋前等他,那匹叫做血龍的馬已經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走了這么久你也累了,”李言踏上竹階帶路,“我先帶你去休息。”
白清寒跟在他身后邊走邊打量,“你應該也很久沒來了吧?這里很干凈。”
“常有人打掃。”李言道,“他們知道我來了,也已經準備好了新鮮的食材,所以住在這里該有的一樣不會少,完全不用擔心。”
白清寒想不通,“他們是誰?”
“峽谷里的那個村子還記得吧?”李言走到一間房門前駐足,倚靠在門邊,“我幾年前偶然去過那里一次,恰逢村里鬧起了瘟疫,我幫著他們找大夫治病,雇人運送藥材食物,等到疫情差不多過去了又找人幫他們重建家園。可能是那段時間繃得太緊,等村民好得七七八八,我卻不小心染了病。”
聽到這里,白清寒心底不由一緊。
李言卻沒留意到,繼續道:“剛開始恢復的村莊很熱鬧,村長說不適合我養病,他們常出入這個竹林,知道此處環境好,村長便叫村里身強體壯的男子日趕夜趕地建出這幾間屋子來。其實等屋子建好了,我的病也早已好了,我不忍他們失望,便到這里住了一段時日。后來我離開了,也曾派人再來詢問村子的情況,村長回信給我說,屋子他還給我留著,常常派人來打掃,等著我再回來住。”
白清寒點了點頭,“路過村莊的時候,倒是沒見他們對你有多熱情。”
“你忘了我們是夜里到的,”李言笑道,“今日一早便離開了。”
白清寒微怔,“所以你背著我把事情都安排好了?”
“背著我”這三個字讓李言莫名愉悅,笑容更大了些,“我只是見了村長,托他送些食物給我們暫用。”
不知為何覺得他的笑容很礙眼,白清寒不再理他,推門走了進去。
房中陳設十分簡單,竹床,竹柜,竹桌,竹椅,樸實又淡雅,看得白清寒格外喜歡。他抬手在窗欞上輕輕滑過,本是沒有人居住的地方,卻是一塵不染。
李言站在門口沒有進來,“你歇歇吧,我去燒飯,好了叫你。”
白清寒挑眉,“你會?”
“……”李言心虛地道,“總不會吃死人吧……”
白清寒重又走出來,“在哪里燒飯?”
李言開心地帶路,不會也沒關系,有一個會的不就成了么。
當煙霧嗆得兩人不斷咳嗽直流眼淚的時候,李言再也不覺得不會燒飯是件沒關系的事了。他拉著白清寒躲開爐膛中竄出來的火苗,捂著嘴道:“你不是說……你會燒飯的么?”
白清寒抬袖揮著面前的煙霧,“我什么時候……說過我會了?”
最終,兩人坐在竹階上分食著一盤炒得焦黑看不出本來面目的菜,往嘴里塞著不知道該稱之為粥還是飯的東西。
白清寒戳著碗,“你在這里住的時候也是吃這種東西?”
李言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那時候有人住在這里照顧我。”
“那這次你為什么沒叫人來照顧你?”
李言將視線挪到別處,“怕你不喜歡有人打擾。”
白清寒沉默了片刻,放下碗筷道:“我見他們還在后邊院子里養了些雞鴨魚兔,晚些時候烤來吃吧,這個我在行。”
李言巴不得如此,當下也不再吃這難以下咽的食物,“你要不要先運功療傷?”
白清寒看著遠處風景,“來這的路上內力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不用也沒關系。”只是離下一次毒發又不遠了吧……
對于他的事,李言想知道得更多,他自問不是一個會好奇旁人私事的人,可卻不知為何獨對眼前這人有所不同。路上也曾問了他許多問題,比如他的來歷,比如這毒究竟是何人所下毒發有無規律,又比如他與黑龍峽主奚敬禾到底有何瓜葛。白清寒隨他去問,卻一個問題也沒有回答過,被他煩得多了,便冷著眼去看他,直到他閉嘴為止。
所以兩人看上去像是相識多年的老友,實則卻對彼此一無所知。
可卻無人覺得不妥,反而都在心里認為,這樣也不錯。
當月輝傾瀉,星星爬滿天幕的時候,李言和白清寒終于吃到了美味的燒雞。
村長很是貼心,居然還送了不少自己釀制的好酒來,二人對著月亮一邊吃雞一邊喝酒,倒也愜意。
遠離外邊的紛擾,得以片刻喘息的舒服日子白清寒已經很久沒有過了,他望著天上皎白的明月,輕嘆道:“若是能一生都住在這樣的世外桃源,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李言也不知為何心頭便是一熱,“有何不可”四個字幾乎便要脫口而出,他握緊手中的酒杯,將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稍稍調整了臉上不甚自然的表情,李言道:“往后你若想來只管來便是,我會告訴村長好生照看你的。”
“不必,”白清寒淡淡看了他一眼,“這里到底不屬于我。”
李言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隨心所欲不受打擾的日子過得寧靜又舒心。
只是有一點頗讓白清寒困擾,那便是在這短短的半月時間,他發現自己心底已經不止一次地生出想要一直生活在這里的愿望,且有愈發不可收拾的趨勢。難道這便是長久以來自己內心深處所向往的?可是那個人呢,與他之間的恩怨真地不再重要了么?白清寒有些晃神,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最近想起那個人的時候,變得越來越少了。
小兔子湊過來,偷走白清寒手上的菜葉,跳了兩步便低頭吃了起來。
白清寒眉眼柔和,日日有這些小家伙們為伴,在這里的日子一點都不會顯得無趣。
李言不知什么時候也走進了院子,正抱臂看著白清寒逗弄小兔子。只有這個時候,才能在他臉上看到冰冷以外的表情,輕易便會讓自己看入迷的表情。
白清寒站起身,準備去雞籠里摸幾只雞蛋出來,水煮蛋這么簡單的做法,他還是會的。
見他起身,李言從凝望中回神,走上前去,“晚上吃什么?昨日是魚,今日吃雞?”
白清寒聞言配合地放棄了水煮蛋的想法,“你來抓?”
前幾日二人閑得無聊,在院子里比起誰能在不用武功的條件下先抓到雞,好好的一個院子幾乎給他們折騰得底朝天,二人也都弄得灰頭土臉,可卻覺得異常有趣。
李言知道白清寒是想看自己出丑,可若能博他一笑,倒沒什么不愿的,只不過不知道他這一笑自己什么時候才能見到。
捋起袖子,李言湊上前去,“整日辛苦你給我烤出那么多美味來吃,這種臟活累活當然都要我來做才對,你且瞧著,今日便抓只肥的來!”
白清寒往后退到院門邊上,“請。”
李言盯準一只肥雞,縱身撲了過去。
雞跑了。
李言踉蹌了幾步,站住后回頭對白清寒嘿嘿笑了兩聲,奔著那只雞又追了去。
白清寒看著一人一雞斗得起勁,神色漸漸和緩,不知從何時起,他對李言再也無法似初識時那般冷淡疏離了。縱使從來不曾知道他的姓名,但白清寒仍是選擇了相信他,而連他自己竟都找不到這種相信的來由。
正想著要不要過去幫他的忙,白清寒才邁出半步,便覺下腹一陣疼痛,且有愈演愈烈之勢。該來的果然還是來了,白清寒彎下腰,一手按住下腹,一手去開院門,只想在李言發現之前躲回房中去。
可他顯然低估了李言的耳力,才一開門,李言便回過頭來,正要問他是不是等得急了,便見他弓著身子艱難地向外挪動步子。李言心頭微滯,忙跑過來扶住他,“是又毒發了么?”
白清寒的腿陣陣發軟,卻還倔強地不肯停步。
他近一個月不曾毒發,李言幾乎都要忘記他還需要忍受這樣痛苦的折磨了,不禁懊惱于自己的粗心。再次看到他忍痛的表情,李言已無法如最初那般鎮定,也不理白清寒是否愿意,李言橫抱起他便向房中飛奔。
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痛得臉色慘白,冷汗不停,自己卻什么忙也幫不上的感覺實在是糟得不能更糟了。李言一會兒在房中踱步,一會兒跪在床邊為他擦汗,看上去竟不比白清寒好多少。
白清寒忽然抓住李言正在為自己擦汗的手,看到他惶急擔心的神色,覺得劇痛也不似從前那般難忍了。
李言的手被他抓得有些痛,心卻踏實了些,“怎么了,是要喝水么?”
白清寒喘著粗氣,“陪……陪我……”
李言的眼睛一點點瞪大,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該想歪,可思想還是不受控制地走了邪路。
“陪我……說說話……”好在白清寒很快把話說完,“讓我不去……不想……很痛的事……”
收起了心猿意馬,卻無法收起對眼前這人的憐惜。望著他美麗卻蒼白的面頰,瀲滟卻迷離的雙眼,李言在這一刻感到了深深的心疼。終于明白這個人在自己眼中為什么與眾不同,為什么自己面對他總會有些難以掌控的情緒,卻原來都是因為動了情。
喜歡他,疼惜他,愛護他。
感情一旦被認清,便直如野火一般瘋狂地蔓延開來,頃刻便成燎原之勢。
白清寒放開李言的手,壓抑地低吟了一聲,轉身背對他,用力地扯住被自己踢到一邊的被子。
李言的心被這一聲撞得生疼,連呼吸都頓了頓。不論以后的路有多難走,至少這一刻他無法拒絕白清寒的請求,如果他需要一個讓自己堅定信念的理由,那么他希望白清寒可以成為那個理由。李言將心一橫,跳上床來自背后抱住白清寒,將他牢牢扣入懷中,柔聲道:“我陪你說說話,說說話便不會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