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過后,李言見白清寒多少恢復了些力氣,才叫小二送水到他房間來。房門關上,李言卻一直站在門外沒有走,而是留心聽著房中的動靜。
白清寒鉆進浴桶,身體被溫熱的水包圍,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自從被孫焦發現后,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舒適地享受過了,甚至快要記不清上一次不用提心吊膽地沐浴是什么時候了。
等等,為什么不用提心吊膽?孫焦還是會隨時帶人趕到不是么?白清寒停下清洗的動作,為自己的放松警惕而懊惱,也為一時找不到問題的答案而心煩。
門外的李言聽不到水聲,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側頭看著房門,想要叫他卻想起自己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得叩了叩房門,問道:“你沒事吧?”
白清寒一怔,怎么他一直在門外沒走么?難道這便是自己放心的原因?眉頭慢慢皺起,從前的自己明明不喜歡與人親近的,尤其不會依賴任何人,怎么一遇上他,便都亂了套了?
“喂……”沒有聽到里邊的人應聲,李言有些心急,當下便想推門而入。
“沒事。”白清寒回了神,一邊再次撩起水來清洗,一邊想著自己是不是該和這人分道揚鑣了。
白清寒在小二先前送上來的一大推新衣里挑了件白衫,穿好后出門想要叫人來將浴桶搬出去。
打開門卻見李言仍在門外站著,白清寒眼神有些復雜,故作不在意地問道:“你在這里做什么?”
李言見他垂在背后的長發仍在滴著水,抬手便將他推進去,自己也跟了進去,還將房門關上了。取過毛巾來幫他擦拭著滴水的發,李言道:“你不要忘了你還病著,這樣出去很可能會讓你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熱再升起來。”
他這一串動作那般自然,好像兩人是相識多年親密無間的伙伴,白清寒晃了晃神,從他手中搶過毛巾退開了兩步,不悅道:“我問你為什么要站在我的門外?”
“防著你口中那個什么孫焦再突然找上門,”李言坦白道,“還有擔心你身子不舒服需要人幫忙的時候出聲卻沒人聽得到。”
這人倒是細心。白清寒神色稍緩,自行擦著發上的水,“我沒有要出去,只是想叫人來把水拿走。”
李言點頭向外走,“你等一等。”
很快有兩個人上來將浴桶抬了出去,隨后李言進來,手上端著碗藥。
白清寒知道這是給自己治病的,什么也沒說地接了過來,三兩口便將藥喝干了。
李言光是看著便覺得苦,“你……還真痛快。”
白清寒又為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去,沖淡了口中的藥味,“我在逃命,努力讓自己好起來希望才會更大。”
“你不打算告知姓名,”李言突然轉移話題,“至少要給個稱呼吧,我總不能喂喂地叫你。”
“不必,”白清寒道,“明日一早我便會離開,這幾日多謝你幫忙。”
李言走到窗邊的椅子上坐下,“我還是建議你再多歇息幾日,你這個樣子上路,很可能倒在哪里死掉了都沒有人知道。不過你若執意要走,左右我無事,再送你一程也無不可,總算有個照應。”
白清寒心里一陣莫名的煩躁,“我不用你照應。”
李言卻似沒聽到他的話一般,自顧自地問下去:“你要去哪里?”
“沒有目的,只要不被孫焦找到,哪里都可以。”順口答完,白清寒才反應過來自己根本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的必要,不禁更為氣惱。
“你有沒有想過,”李言緩緩道,“解掉你身上的毒?”
一個問題讓白清寒心中的氣惱煩悶都蕩然無存,只剩下無盡的悲哀。怎么沒想過,連做夢都在想,有誰會愿意一直受這樣的折磨?可這毒太厲害,尋常大夫根本解不了,解藥只有那個人有,可他不會給,自己也不會低下頭問他去要。白清寒將毛巾丟在一旁,走到床邊坐下,“這毒沒有那么簡單便能解的。”
“旁人或許解不了,”李言摸著下頜,“軒轅宮的那位三星妙手宮新羽宮堂主,卻未必解不了。”
白清寒的眼睛亮了亮,很快卻又黯淡下去,“宮堂主的醫術的確天下聞名,可他又豈是旁人想見便見得到的?”
李言道:“我……的一位叔叔與宮堂主有幾分交情,這個忙我倒是幫得上。”
白清寒怔了怔,“你愿意帶我去找宮堂主?”
他眼中的光芒幾乎讓李言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可最終還是理智占了上風,李言躲開他的視線道:“我不便親去見他,但我可以修書一封讓你帶去軒轅宮,宮堂主見了必然會幫這個忙的。”
“為何不便見他?”白清寒脫口問道。
李言面露難色。
白清寒想起自己的身份,黑龍峽為禍天南,自己的父親為奚敬禾所迫沒少做傷天害理的事,若真地到軒轅宮去了,宮新羽不殺自己便是給面子了,又怎會出手相救?軒轅宮的人還是不要招惹得好,白清寒對他不便見宮新羽的原因也不執著了,轉而問道:“你是軒轅宮弟子么?”
李言搖頭,“我……”
白清寒擺手,“你不必為難,我不會去了。”
許是因為幫不上忙而覺得抱歉,李言又道:“若你想找個旁人尋不到你的所在,我倒是有個去處,正好那里環境清幽,也適合你養傷。”
“什么地方?”環境清幽幾個字深得白清寒的心。
李言微笑,“反正你也沒什么事可做,何不隨我去瞧一瞧呢?”
白清寒想了想,卻道:“還是算了,你我本不是一路人,不如早早散了吧。”
李言嘆氣,“你這家伙還真是不好相處。”
“我沒有要你和我相處。”白清寒不客氣地下逐客令,“我累了,你走吧。”
李言看了他片刻,沒再多說什么,起身走了。
次日一早,李言端著早膳又來敲白清寒的房門。
白清寒似是早就知道是他,開了門看也不看地便轉身回了里頭。
李言將東西放到桌上叫他來吃,見他氣色比之昨日有所好轉,這才稍稍放心。
可不想二人早膳才用到一半,掌柜的便慌慌張張跑上來,連門也顧不得敲就進來了,緊張地道:“爺,那日來找二位爺的惡人們又在街上打聽有沒有人見過二位爺了,您看……這……”
白清寒放下筷子站起身,“走。”
李言不緊不慢地又吃了兩口,“叫我走?”
“你幫過我,他們不會放過你。”白清寒忍住想要拉他起來的沖動,“一起走。”
李言狹長的雙眼微微瞇了瞇,唇邊噙著一絲笑意,“不是說要散了?”
白清寒怒視著他。
李言很懂得適可而止,起身丟了錠金子給掌柜的,自然而然地拉起白清寒的手便向外走,“騎馬走,快些。”
白清寒看著被他握住的手,掙了一下,沒能掙開,只好跟著他快步往外走。
沒走出幾步卻聽到房中傳出一聲歡呼,原來是掌柜的大笑著喊道:“多謝爺賞賜,歡迎爺得空再來!”
白清寒撇嘴,這倒霉的地方,他再也不想來了。
直到奔到馬棚手被李言放開,白清寒才察覺適才這段路程他竟一直在朝自己體內送真氣,雖然走動中所能送進來的真氣微乎其微,但多少能讓自己不會輕易覺得疲憊。
李言騎著血龍走過來,對他伸出手,“走吧。”
白清寒看著他寬厚的手掌和修長的手指,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外頭響起了吵嚷聲。
李言正要再催促,卻見白清寒已握住自己的手。他便也不再遲疑,用力將白清寒拉上馬背,催馬飛奔出去。
呼喊“站住”的聲音頃刻間便被遙遙甩到了身后,白清寒感受著吹在臉上的風,舒服地閉起了眼睛。
李言擔心他的身體,出了城又跑了一段便放緩了速度。
白清寒回頭看了看身后,見沒有人追上來,對李言道:“讓我下來吧,你走你的,不必再理我。”
李言沒讓馬停下,也沒有理會他的話,只道:“適才給你送真氣的時候,我察覺你的內力幾乎所剩無幾,你這個樣子根本無法從他們手底下逃脫吧?”
白清寒臉色沉了沉,“只是受毒發影響才會如此,過段時日便會恢復。”
“若是這段時日沒過你便又毒發了呢?”李言問道。
白清寒的臉色更加難看。
不過坐在他背后的李言看不到,繼續道:“不如先到我說的那個地方休養一段時日吧,好歹有個安靜的地方能讓你得空好好想一想,怎么才能解掉你身上的毒。”
白清寒沉默了許久,久到李言以為他要推開自己直接跳下馬背了,卻聽到他用自己已經習慣了的清冷聲音道:“好。”
跟著李言一路朝著一個未知的地方走去,白清寒心中一直都有猶豫,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做這樣一個決定,也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對還是錯,可卻還是同李言來了。也許只是覺得無論這個人可信或是不可信,自己都不會遇上比被抓回黑龍峽更糟糕的境況了,那還有什么是不可一試的呢?
當邊走邊逃邊賞風景地過了十來日,穿過了五座城鎮四片樹林三個村莊兩道峽谷一條河流,看到面前望不到邊際的竹林后,白清寒心里的猶豫和迷惘終于一掃而空。
身后有潺潺河流聲響,身前是清風吹起竹葉舞動,人仿佛被融化在了這片寧靜安詳的景色里。白清寒嗅了嗅似乎帶著芬芳的空氣,這么久以來難得覺得神清氣爽,他問李言道:“這是什么地方?”
李言牽著血龍向竹林深處走去,“如果你愿意,可以暫當這里是你的家。”
家……
白清寒在原地駐足了許久,才抬步跟了上去,心中久久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