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低頭看了看懷里陷入半昏睡狀態的白清寒,決定回到昨日的城中。
黑龍峽的人果然沒有想到他二人還會去而復返,李言抱著白清寒一路到客棧也沒有和他們碰上。未免再打擾別家,李言大著膽子仍回了先前的客棧。
不過掌柜的顯是被昨日的事嚇怕了,見李言進門便苦著臉道:“爺,小的求您了,您換一家成么?”
李言不理他,抱著白清寒直接上樓,選了間上房踢門便進。
房里有個商人打扮的老者正在喝茶,聽聞聲響嚇了一跳,差點將手上的茶杯扔出去。
李言將白清寒放到床上,回身對老者道:“麻煩您將這間房讓給我。”他說著,從懷里掏出張銀票塞到老者手中。
老者低頭看了眼銀票,眼睛立刻亮了亮,二話不說拿起包袱,對掌柜的道:“掌柜的,再給我開間房吧。”他是商人,這送上門穩賺不賠的買賣,沒有道理拒絕。
掌柜的卻不肯走,看著李言為難道:“爺,求您了,我這廟小,供不起您這大佛。”
李言又從懷里掏出銀票來,這次卻是兩張,“我這兄弟病著,實在走不遠,這些錢你拿著,煩勞你去給我請個大夫來。你放心,追我們的人如果來了,我會帶著他立刻離開,絕不會再連累你。”
掌柜的很快也和那老者一樣,眼神全然不同了,他將銀票仔細收好,點頭哈腰地道:“爺,您等等,我這就派人去請大夫,這就去!”
“對了,”李言又道,“我的馬在門外,也請掌柜的幫忙照料。”
“爺放心,”掌柜的邊說邊往外退,生怕李言反悔一般,“一定給你照看好!”
這邊的吵嚷始終沒能讓白清寒清醒過來,他側過身子一點點蜷縮起來,微微發抖。
李言扯過被子為他蓋好,又摸了摸他的額頭,卻比一早更燙了。回頭看了看,房中沒有什么可以幫助他降熱的,李言為他掖好被子,出門去喚小二。
吩咐了小二來換一套新的茶具,再送冷水毛巾進來,李言才回到房中,便見白清寒踢開了被子,痛苦地在床上來回翻轉,雙手用力地按住腹部。李言一驚,忙上前查看他的情況。
白清寒雙眼依舊緊閉,卻死死咬著下唇,本來因為發熱而微紅的臉頰這會兒卻蒼白得嚇人,汗珠又開始成串地滑落。
和自己遇到他的那時很像,許是又毒發了。李言將被子又拉回來為他蓋好,試著叫醒他,“你醒醒,聽得到我說話么?醒醒!”
白清寒的眼睛緩緩張開一條縫,看了他一眼后又再閉上,痛苦地低吟了一聲。
李言聽著他顫抖的呼吸聲,莫名有些焦躁,“有沒有什么辦法能幫你減輕痛苦的?”
白清寒再次踢開被子,猛地坐起來,卻因為沒有力氣,半路便又摔了回去。
多虧了李言反應快,湊過去扶住他的肩,讓他靠在自己懷里,“為什么這次比上一次嚴重那么多?”
因為這毒每次發作都會耗損內力,而這兩次毒發的間隔太短,根本沒有時間恢復內力,所以才會比上次更痛;不過從前也不是沒有過連續毒發的時候,只是這次卻正好趕上了自己生病,這才會弄得這般狼狽。白清寒心中清明,卻因為劇烈的頭痛一個字也說不出,該死,毒發腹痛便也罷了,偏生和著涼撞在一處,倒霉還有沒有完?
李言見他痛得用力蜷著身體,雙腳從左挪到右又從右挪到左,心里也跟著難受了起來。他想了想,單手扶白清寒坐起,另一只手抵在他背心上,試探著將內力送了進去。
白清寒感受到一股柔和的內力進入自己體內,可自己實在痛得厲害,根本沒有辦法將那股內力凝聚起來為自己所用。
李言驅使內力在他主要經脈與穴道間游走,嘗試著替他逼毒。
“沒……沒用的……”白清寒忍痛開口,“我……我試過……很多次……逼不出……”
李言不死心地又試了幾次,果然仍是沒有效果,不過卻讓他察覺到了其他不對勁的地方,“真氣行經你任脈時,為何總有阻滯?”
“不……不知……”許是疼痛讓人脆弱,而此時又的確只有這個人像是真心想要幫助自己,白清寒的心防在李言面前卸下許多,“但……痛的是……是神闕、氣海和……和關元三處……三處穴道,都是……”
“任脈要穴。”李言皺眉,這三處大穴受損,莫說要受疼痛折磨,時日久了不僅一身武功要廢了,很可能還會危及性命。
“唔……”白清寒直挺挺地向后靠在李言胸前,下唇被他生生咬出了血。
李言抱住他,抬手為他拭去額頭上的汗,“只能這么挺著么?”
白清寒還在動來動去,卻不似初時動得那么大了,顯是體力已然耗盡。他咬牙又挺了挺,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
“到底什么人手段這般狠辣?”李言喃喃道,伸出拇指輕輕擦掉白清寒唇上的血。觸手一片柔軟,他怔了怔,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
敲門聲響起,小二帶著大夫走進門。
李言若無其事地收起沾了血的手。
見到容色艷麗的白清寒滿臉是汗頭發凌亂的躺在李言懷里,大夫不禁多想了些,原地站了片刻才對李言道:“這……尊夫人若要生產,不是該找穩婆來么?”
李言:“……”這話聽著奇怪,可自己竟不反感,豈不是更奇怪?
本已痛得累得快要昏過去的白清寒聞言立時睜開眼睛,眼中寒光刺人,“我不是女人!”
李言聽他這句話說得十分流暢,低頭問道:“好些了?”
白清寒又瞪了他一眼才重新閉起眼睛。
大夫這才留意到他腹部并沒有凸起,不由尬尷地走上前來要為白清寒診脈,“抱歉抱歉,老朽眼拙,公子見諒。”
白清寒的手依舊死死按著腹部,不肯給他診脈。
李言見狀勸道:“你給大夫瞧瞧,說不定有辦法治好你。”
若是隨便一個大夫便能解毒的話,自己又何苦忍受這樣的折磨?白清寒冷聲道:“只開張……治風寒的……”
李言無奈,幫他解釋道:“他昨夜用冷水沐浴,吹了風,這會兒還熱得燙人,您看該用些什么藥,告訴掌柜的便好。”
大夫也知道病人這會兒正恨自己,識趣地點頭退了出去。
白清寒似乎已經累得脫力,不再亂動。
李言放他平躺下來,再次為他蓋好被子,起身擰了冷水毛巾來,敷在他的額頭上。
白清寒輕顫了下,而后再無動靜。
再次醒來卻是因為身上重得讓自己覺得透不過氣,白清寒睜開眼睛看了看,發現自己被壓在三床棉被下時,才終于明白為什么自己一直在做無法呼吸的夢。天色有點暗,白清寒想要看窗外,卻被額頭上滑落的物件擋住了視線。他將手從厚重的被子下抽出,拿起掉落的東西瞧了瞧,認出是毛巾后,才想起自己先前發熱了。他將毛巾放到一邊繼續向窗的方向看,卻看到窗邊坐著個人,手支著半邊臉頰,好像睡著了。夕陽的余暉透過窗子打在他的側臉上,為他的俊美鍍上了一層神秘的薄紗,如夢如幻。
白清寒沒有出聲喚他,便那樣靜靜地看著他。
敲門聲突兀地響起。
李言睜眼,下意識地想要確認白清寒的狀況。
四目相對。
白清寒微怔,直到聽到小二的聲音才想起將視線移開。
“客觀,掌柜的叫小的來問問,客觀可要用膳么?”小二道。
李言仍在看著白清寒,笑意漫上嘴角,“好,弄些清粥小菜便好。”
小二答應著去了。
李言起身活動了兩下,點了燈,走到床邊,手按在白清寒額上,“不錯,總算降下去了。”
白清寒躲著他的手,有些不自然地道:“辛苦你了。”
李言收回手,“的確挺辛苦。”
“……”白清寒很想告訴他,自己只是隨便一說。
李言見他吃力地想要坐起來卻努力了半天也不見成效,便一手去扶他一手幫他掀開了兩床棉被。
白清寒這才坐起,靠在床頭喘了喘,嫌惡地扯著衣領。先前因為疼痛出了不少汗,后來又被棉被焐出了許多汗,這會兒身上黏膩得受不了。
李言看出他的心思,“想洗一洗?”
白清寒看向他,點頭。
“你還病著。”李言提醒。
“好多了。”白清寒頓了頓,“如果覺得麻煩,你完全可以不用理我。”
李言笑道:“你還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家伙。”
白清寒不語。
“先吃東西,吃飽了才能洗。”李言道,“我會讓小二多燒些熱水來,你不要讓自己再著涼便好。”
白清寒的目光變得有些微妙。自打娘親過世后,已經很久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了,如今這個相識不過兩三日的陌生人,卻要比那些所謂的家人給過的關懷都要多都要真心,真不知是可悲還是可幸。
李言見他面現苦惱,問道:“怎么了?”
白清寒回神,搖了搖頭,“沒什么。”他猶豫了下,又補充道,“多謝。”
這不是白清寒第一次向自己道謝,但李言聽得出,這一次是出自他的真心。看著他蒼白中再次泛起淡淡紅暈的臉頰,李言淺笑道:“不必客氣,等下你沐浴沒有力氣的話,隨時可以叫我幫忙。”
白清寒臉上才浮起的紅暈很快又散了去,瞇著眼睛看向李言,“你說什么?”
李言向后退出了安全距離,“我說我等下會叫小二去為你買幾件合身的衣衫。”
白清寒哼了一聲,扭開臉去。
李言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冰雪有那么一瞬融化了。
極致的短暫,卻是極致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