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新羽給的藥療效的確不同,只五日的時間,鐘毓背上的傷便愈合得差不多了。整日悶在客棧里,鐘毓無聊得實在受不了,便與李修商量著明日回軒轅宮的事。
李修應是應了,看樣子卻不是很開心。
于是當晚鐘毓睡不著,反復想著自己這幾日有沒有哪里惹他生氣了,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個結果。
身旁的人第十五次翻身的時候,李修終于無法繼續沉默下去,一把將人摟過來箍住他的腰,湊到他耳邊問道:“睡不著?”
低沉的聲音讓鐘毓莫名安心,探手回抱他,“總是覺得傷口有些癢。”
“那也不要動來動去,”李修將人抱緊,讓他動彈不得,“萬一讓傷口再裂開怎么辦?”
鐘毓在黑暗中微笑,“不會,都已經長好了。”
李修將手伸入他衣底,手掌沿著他的背脊上下輕撫,“這樣會不會好一些?”不再細膩平滑的觸感蕩過掌心,像尖刀一樣割在手上,疼進心里。
“嗯。”鐘毓隨意應了一聲,他睡不著本也不是因為這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我見你這兩日心情似乎不好,不能和我說么?”
輕撫著鐘毓背部的手頓住,好一會兒李修才嘆出一口氣來,“會留疤。”
鐘毓怔了片刻,笑道:“大男人怕什么留疤不留疤,你身上的疤還少么?”話說出口他才后悔,李修身上的那些傷他都是見過的,每次看到的時候心里也會不好受,將心比心,李修的感受可想而知。
寬厚溫暖的手掌又重新落在鐘毓的背上,“你身上會留疤,我心里一樣會留疤。如果我早一點跟你把話說清楚,就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了。”鐘毓背上那些縱橫交錯的鞭痕他自己不曾瞧見,每日為他涂藥的李修卻是再清楚不過。每一次看到,心都會疼痛不止,如今只要閉上眼睛,那些猙獰的傷痕就會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好似嘲笑他的無能一般。
鐘毓從被子里抽出手來貼在李修的臉上,指腹輕輕地來回摩挲,“是我一直躲著你,一直不肯面對。先前無緣無故地跟你鬧脾氣,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很想跟你道歉,卻總是想不好該如何開口;后來你說有話要對我說,我還以為你嫌我煩了,要跟我一刀兩斷,所以我……”
李修突然吻上了面前不停一張一合的唇。
“曾經那么干脆的一個人,居然為了我生出這許多的顧慮來,”一吻畢,李修抱著鐘毓輕笑,“阿毓,你叫我怎能不愛你?”
鐘毓舔了舔嘴唇,氣喘道:“你還想不愛我?”
“不想。”李修答得飛快,“好吧,這些事我們都不要想了,誰都不要再自責,反正以后這樣的事都不會再發生。”
“好。”鐘毓環住他的頸子,眼里的笑意似乎在黑暗中也能閃出光華,“我們做吧。”
那個干脆的鐘毓又回來了……
結果第二日還是沒有動身回軒轅宮,因為昨夜兩個人實在都太過忘情,激烈過了頭,害鐘毓背上已經長好的傷口又裂開了兩道。
李修一邊給他涂藥一邊埋怨,“痛了你怎么都不說?”
鐘毓瞇著眼睛慢悠悠地道:“那個時候誰知道痛啊?”
他這副慵懶的模樣看得李修心癢,三兩下涂了藥趕快為他披了衣衫蓋了被子,擔心自己會一個控制不住又撲上去。在這之前兩人許久沒做,昨夜有些過分了,鐘毓那里多少也有些傷到,可不能再不知節制。
又在客棧休息了三日,鐘毓精神養好了,傷也養好了,李修才同意動身。
從客棧出來上馬車,鐘毓看到趕車的人很陌生,問李修道:“這是……如影隨行呢?”
“這是我雇的車夫。”李修半推半抱地同他一起鉆進車里,“如影隨行被我派出去抓涼河老怪了。”
鐘毓的臉色略顯不自然,“抓到了要怎么辦?”
李修面無表情道:“殺。”
鐘毓吐出口氣。
“還是你想親自處置?”李修將他拖入自己懷中抱著。
鐘毓搖頭,“我再也不想見到他。”
李修安撫地輕拍著他的背,轉移開話題,“你從前不是叫他們‘神出鬼沒’的么?”
鐘毓知道他說的是如影隨行,尷尬道:“他們是好人,你不許對他們說。”
“好。”李修笑。
鐘毓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我們為什么不騎馬回去?”
李修若無其事地道:“因為你那里傷到了,要好好養才行。”
鐘毓的臉一路紅到耳后,半晌才道:“你不要胡說!”
“我沒有胡說。”
“還說!”
“好了好了不說了,我知道你那里沒事。”
“……”
從山下到山上,鐘毓免不了接受了來自軒轅宮弟子、各分堂堂主、軒轅晗燁與洛洵以及軒轅越夫婦的問候。眾人得知他傷勢無礙后,都是松了一口氣的表情,特別是洛洵,他到現在還在為連累鐘毓的事自責。鐘毓見洛洵精神不錯,也放下心來,安慰他說不要放在心上,說來是自己學藝不精才不能護他這位“少夫人”周全,還要向軒轅晗燁請罪才是。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著向對方道歉,最后李修和軒轅晗燁都看不下去,各自搶了人退開。
晚膳時軒轅宮上大擺筵席,說是要慶祝軒轅晗燁和洛洵成功解毒平安歸來。鐘毓知道這是特別為等自己回來,這酒宴才拖到了今日,只是為何從上山到現在一直沒有看到戚無涯?
李修見他四下張望,問道:“要什么?”
“大哥。”鐘毓隨口答道。
李修挑了挑眉,“你要他?”
鐘毓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白了李修一眼道:“我只是沒看到他有些奇怪而已,誰說要他了?”
李修撇嘴,“他也去找涼河老怪了。”
見他有些吃味的樣子,鐘毓忍不住笑了,撞了撞他的肩,“你怎么知道?”
“問的。”李修一上山便留意到戚無涯不在,想到鐘毓必然要問,便先替他問了軒轅晗燁。戚無涯會有此一舉李修也能夠理解,畢竟他心中愛慕鐘毓,想要為他做些什么的心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實上李修也很想親自去找涼河老怪將他解決掉,但陪在鐘毓身邊卻是更重要的,涼河老怪的事,便當是讓給戚無涯好了。
鐘毓見他板著臉一口把杯里的酒喝干了,忙搶下他的杯子,“真不高興了啊?我真地不是有意那樣說的。”
李修轉過臉來看他,嚴肅道:“要誰?”
鐘毓捏了捏他的臉,“要你!”
李修抓住他的手放到唇邊,在他指尖上輕輕咬了下,“這還差不多。”
鐘毓拍開他的手,“幼稚。”
李修追過去在他臉上補了一下,“幼稚你也要了,退不了了。”
在軒轅宮逗留了幾日,鐘毓向軒轅越請示要回四星堂去,軒轅越當下便同意了。
二人并沒有直接回到中都,而是來到了碧水澗。
來的路上李修將藍青煙這大半生的事都與鐘毓說了,鐘毓聽得很是感慨。李修言詞中對藍青煙的尊敬之意十分明顯,鐘毓卻有一點想不通,問道:“你說你父皇自從遇到你師父后,便沒有再臨幸過后宮嬪妃了,那就是對太后也……”鐘毓干咳兩聲,“你不會為此怨恨你師父么?”
李修淡笑,“怨恨他什么?怨恨他為了父皇放棄外面大好山河獨自隱居孤身苦等?還是怨恨他對我這么多年的真心呵護與悉心栽培?在我看來,師父從沒有對不起過任何人,相反,是父皇對不起他,注定了要此生負他。后宮嬪妃就算沒有子嗣陪著也有得是東西供她們消遣,而師父……師兄和我都不在時,他甚至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師父于我而言,與父皇母后無異,這么多年來,他其實是一人做足了兩人的分量。”
鐘毓握了握他的手,“我們常來陪他。”
李修點頭,“好。”
“前……前輩……”鐘毓緊張地不敢去看藍青煙的眼睛。
藍青煙笑瞇瞇地細細打量了鐘毓一陣,滿意道:“不是該和修兒一樣,喊我‘師父’的么?”
季恒從后頭湊上來道:“那徒孫不是也該和師父一樣叫師祖作‘師父’的么,為什么要叫‘師祖’?”
云飛嵐紅著臉在他后腦上拍了一巴掌,“你不要亂說啊!”
“因為我喜歡有個徒孫。”藍青煙回答完季恒的話,又極有耐心地看向鐘毓。
鐘毓看了李修一眼,似是在尋求幫助,見他只顧笑著看熱鬧,只好支吾道:“師……師父……”
藍青煙好笑地問李修道:“他為什么這般緊張?”
李修抱臂道:“媳婦見婆婆,都是這個樣子的吧。”
一陣風吹過,澗水歡快的跳躍聲清脆入耳。
藍青煙哼笑,“婆婆?”
鐘毓哼笑,“媳婦?”
李修干笑,“我就是說說……說說……”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給我回來!”婆婆和媳婦齊齊一聲吼,清幽了多年的碧水澗,就這樣熱鬧了起來。
一世翩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