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來到山下，胸口還在隱隱作痛，李修卻也不愿在此處多留，上了馬便往中都趕去。奔了一個多時辰，覺得胸中氣血翻騰得厲害，再硬撐下去恐有危險，李修這才停了下來，稍作調息后又再上路。

好不容易回到王府，李修的腳步已有些不穩了，還伴著時不時的輕咳。管家周伯和隨行匆忙迎出來，見到李修這樣都是擔心，問他是怎么一回事傷得重不重，李修卻只擺了擺手一個人回了房間，吩咐誰都不要來打擾。

他內力深厚，又護住了心脈，傷得倒不是十分重；只是受傷后未得休息，又在馬背上顛簸了這么久，難免讓傷勢加重了些。不過這點傷對他來說并不算什么，運功調息兩三個時辰自會無礙，可心里的那道傷痕，卻不知該如何才能讓它不再痛。

鐘毓的心情很糟，并不是從今日才開始的，但確是因為李修來的這一趟而變得更糟了。喜歡李修，這一點心里一直很清楚，也因此更在意起他的欺騙來。可喜歡就是喜歡，無法只因為得知了他一直隱瞞自己的身份這件事便可以停止這樣的喜歡；但他的父親是自己結義兄長的仇人，這么多年的兄弟情義不可能棄之不顧，所以他只能選擇和李修分開。鐘毓的心中義氣永遠是第一位，所以在考量二人感情的時候最先顧及的還是義氣，可卻在今日得知了戚無涯對自己并不只是兄弟義氣那樣單純。怪不得戚無涯從未給過李修好臉色，原來這其中一直有自己的原因，鐘毓在夜色里獨自站在七曲橋上嘆氣，不知道往后該如何面對戚無涯，更藏不住心中對李修的愧疚。腦中不斷響起李修臨走前留下的那句話，不自私是因為不夠愛，鐘毓猜想那是李修在指責自己，指責自己不夠愛他。自己無法否認，選擇了要站在戚無涯這邊，便是決定了要負他的情，縱然愛他，鐘毓卻自問做不到為他放棄一切的地步。坐在欄桿上仰望星空，鐘毓自言自語地道：“也不知道你傷得要不要緊，有沒有好好回到中都去……”

“這般擔心的話，”舒子晏緩步走來，面上帶著調侃的淺笑，“不如跟少主說一聲，到中都去看看他？”

鐘毓一驚，自己想事情想得太入神，竟沒發現有人朝這邊來了。舒子晏明顯是在看笑話，他這個性子鐘毓也清楚，可怎么連他身旁的禹幽然都是一臉忍笑的表情？鐘毓無奈地白了他二人一眼，“子晏，你把你六哥都帶壞了。”

“我可沒那個能耐。”舒子晏坐到鐘毓對面，“你心里惦著人家，這可是任誰都看得出來的。”

禹幽然在鐘毓身邊坐下，“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們都知道你不好受，夾在中間這種事，才最受折磨啊。”

鐘毓拍了拍他的背，明白他因為軒轅越夫婦和閔夫人母子的事受夠了這種夾在中間的痛苦，自己和他比起來，其實已經好太多了。

禹幽然勉強笑了笑，“我和子晏都覺得，那位王爺除了在身份上有所隱瞞外，對你的感情倒是不假，所以四哥你大可以重新考慮一番。”

鐘毓搖頭，“不，不管怎么說大哥一家的仇……”

“我們也不是沒想過大哥一家的仇才這般勸你，”舒子晏打斷他，“他不是說要重查大哥家的案子么，足可見他對你的誠心。如果他真地可以讓大哥一家得以沉冤昭雪，那時你不妨再給他一次機會。事情雖是他父親做出來的，可那時他也只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畢竟是無辜的。”

“也許到時他卻不肯再給我一個機會了，”鐘毓苦笑，“你們沒見他走的時候對我有多失望么，只怕大哥家的這件案子，他都不會再繼續查下去了。”

禹幽然側頭看向他，“四哥，如果沒出這樣的事，你會對他這般沒有信心么？拋去他的身份不談，單論他的為人，你認為他會因為今日的事便對大哥家的案子再也不聞不問么？”

鐘毓沉默了，心中卻已有了答案，他所認識的李修，不是那樣的人。

“這不只是六哥和我的意思，也是跟大哥以外的幾位兄長都商量好了的，除了五哥那個直脾氣，二哥三哥也覺得李修這樣做已然實屬難得，這才叫我們倆來勸勸你。”舒子晏站起身，“不過五哥也說了，李修若真能為戚家平反，這個朋友他還認。想想也是，大哥一家人已經不在了，他還能求什么呢，不就是不愿父親再背負罵名么。朝廷雖害死了他一家人，可那也是戚將軍曾誓死效忠過的朝廷，只要能還他一份清白，戚將軍一家在九泉之下也會瞑目的，大哥便也會釋懷了。”

禹幽然也拉著鐘毓站起來，“所以我們的意思是如果李修真地做到了，還是愿意看到你和他好好在一起。”

舒子晏點頭，“不過想來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你要是實在擔心他的傷，這便去看他我們也不會攔你。”

被他二人一唱一和說得不好意思，鐘毓轉身面向湖面，“我不會去的，至少事情真地解決前，我不能再讓大哥不快。”不管怎么說，先帝害得戚無涯家破人亡不假，自己不能殘忍地再往他的傷口上撒鹽，便也只好相信李修，也暫且委屈李修了。

“既然已經拿定主意那就不要再在這里賞風景了，”舒子晏拉著鐘毓往回走，“時候不早了，早點歇著吧。”

休息了一晚，傷勢沒什么大礙了，李修次日決定去上早朝。他仍舊在生鐘毓的氣，也還在為了鐘毓的選擇而傷心，可一旦是他要做的事，便不會半途而廢。在鐘毓看著自己受傷而無動于衷的那一刻，李修的確有了分開便分開吧的想法，可即便是分開，他也想將戚勝一案查清，便當是自己送給那人的最后一件禮物好了。

所以李修還是想在早朝后再見李治一次，昨晚氣夠了冷靜之后，李修忽然想到了一些因為先前一直急著見鐘毓而未及想過的事情。比如說如果戚勝是被人冤枉的話，那么最先將他一本參到先帝那里的郭豐和吳繼昌便值得懷疑了；再比如說一直負責審理這件案子的李平，當年的問題一定比自己從卷宗上看到的要明顯得多，他從未提出的原因究竟為何；還有那盯準時機出現的一紙來自虬羅的降書，如果不是真地有人暗中勾結虬羅，這東西是絕對不該出現的；這三件事如果關聯到一起的話，事情可就著實太過可怕了。

李修這么快便出現在了朝堂之上，李治很是意外，畢竟曾經的李修非常懶散，而他告的三日假也不過只用去一日而已。不過對于李治而言，李修早些回來他也早些放心，沒什么不好。

早朝的重點依舊在接待虬羅太子的問題上，這事已經準備得差不多，簡單地又商討了一陣便宣布退朝了。

恭送了李治，李修轉而便要到后邊去求見，卻被李正一把抓住，李修回頭看他，“什么事？”

李正將他往一邊拉了拉，“九哥，你臉色怎么這么不好看？”

“受了點傷，”李修抬手按向胸口，“不過不要緊。”

李正半信半疑，“真地沒事么？你這才出去一日便受傷了，最近也看你很忙的樣子，到底在忙什么？”

李修想了想，還是沒將事情說與李正知曉，“你總會知道的，但是現下別問那么多，這次事情不小，我不想你被牽連進去。”

李正似懂非懂，不過他倒是聽李修的話，不再繼續問，“你剛剛急急忙忙要去哪兒？”

“我要去找皇兄，有些事要好好跟他談一談。”李修說著又往外走。

李正跟在他身后小聲嘀咕：“怎么一個個有事都不在朝堂上說，都要私底下去找皇兄……”

李修的腳步突然頓住，回頭看向李正，“除了我，還有誰找過皇兄么？”

李正險些和李修撞在一起，猛然收了步子，“大哥啊，昨日下了早朝我便瞧見大哥往御書房去了；向君也跟我提起過前幾日他教言兒畫畫的時候也看到了大哥跟皇兄在一起不知道談論些什么，也不知他怎么就會如此頻繁地找起皇兄來。”

李修的眉頭漸漸皺起，李平去找李治，會說些什么？戚勝這件案子上，他很是可疑，在自己查了卷宗后他開始主動找起李治來，是想要撇清自己還是有別的什么目的？說起目的，如果真地是他們合起來陷害戚勝，又是為的什么目的？

見李修不說話一個人想事情到出神，李正伸出手來在他面前晃了晃，“九哥？”

李修回過神，拍開李正的手，“你回去吧，最近規矩點，別總到外邊晃，也告訴向君在宮里說話做事千萬都要小心些。”

李正給他唬住了，“有……有什么事要發生么？”

“現下還不好說，”李修再次邁開步子，“只是……有這種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