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跟著嚴公公來到御書房,見李治正對著墻上懸著的那一幅《龍鳳呈祥圖》出神,似乎都沒有察覺他進來了。嚴公公見狀也沒敢出聲,對李修微一點頭便退了出去,李修有些尷尬地干咳了兩聲,放低了聲音道:“臣弟給皇兄請安。”
李治還是沒有看他,目光不曾離開那幅畫,“這是幾年前你同父皇一起完成的吧?”
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此事,最近總覺得李治對自己不似從前那般親近了,李修也不好貿然去問,只應道:“是。”
李治微微一笑,“父皇有這么多兒子,卻只對你偏愛得厲害,真是叫人羨慕又嫉妒。”
李修怔住,正不知該如何應他這一句的時候,李治已經不再繼續看那幅畫,而是轉過來看向他,“沒想到你這么早便回來了,今日求見,又是有什么事?”
“沒……”李修還在想著李治先前那一句,勉強回過神來,“沒有旁的事,還是戚將軍的那件案子,臣弟認為有很多的疑點需要查清,否則可能會危及……”
李治抬手阻止他,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眉頭已深深皺起,“朕已經對你說過叫你不要去懷疑父皇的決定了,怎么你還是這般執著?你這么做,對得起父皇么?”
李修不懂為何李治會對此如此抵觸,他們兄弟的感情一向深厚,自己說的話李治向來不會不放在心上,這一次是怎么了?驀地想起李正提到李平也曾私下求見過李治的事,李修疑惑地問道:“皇兄,是不是大哥他說了什么?”
“他說了什么并不重要,”李治走到書案前坐了下來,“是朕不想再從你口中聽到‘戚勝’這個名字,不要讓朕對你失望。”
事關重大,李修不能就這樣妥協,“皇兄,這件事有可能牽扯……”
“好了,”李治不悅地喝了一聲,“回去吧。”
李修不甘,“皇兄……”
李治將手上的奏折狠狠摔在了案上,“朕叫你回去!”
李修握緊拳頭,終是無奈地嘆了口氣,“臣弟告退。”
事情可以說是毫無進展,李修心里不覺有些惱火,回到王府歇下來,才感覺胸口又泛起絲絲疼痛。傷雖然沒什么大礙,卻也沒有徹底痊愈,這會兒他氣血行得急了,疼痛才又跑出來提醒他。李修試著平靜下來,李治這條路如果走不通,那他能指望的,便只剩下太后;可如果他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找太后,李治一定會更加生氣,從而可能會對他們兄弟關系造成更加惡劣的影響。看來只能暫且緩一緩了,李修理了理不很通暢的氣血,運起功來。
不過李修沒想到的是,他沒有去找太后,太后卻在三日后找上了他,宣他入宮赴宴。李修本以為只是普通的家宴,待得李正來找他問他要帶什么禮物好,他才省起今日乃是李行的生辰。宮中為皇子辦生辰宴,在成人之前向來不會鋪張,只邀請家中人在一起熱鬧一番便是,這是李修的皇祖父在世時便留下的規矩。他最近忙得緊,倒是把這事給忽略了,心中不禁對那個乖巧的小娃兒好生抱歉,忙叫周伯將這幾年自己走南闖北弄來的新鮮玩意兒都拿了來,撿了幾樣宮中見不到的,為李行帶了去。
晚膳設在了御花園,李修與李正來到時,見李平和李齊也已攜了家眷入座了。與太后皇帝皇后紛紛見了禮,李修與李正也各自坐下。
太后將小壽星抱在懷里,心情看上去很是不錯,捏著李行胖嘟嘟的小手道:“你看你九叔和十二叔多不爭氣,人家都是一大家子一起來,只有他們倆還是獨一個,也不嫌丟人。”
李行雖不懂太后的話,可小孩子正在學說話,聽到什么都覺得好玩,便跟著學道:“丟人!”
眾人一陣哄笑,李正干笑了兩聲,腦中忽然出現了何向君的臉,倒是讓他一時愣住了。李修心下黯然,想從前雖然也沒可能有這么一大家子,但至少是兩個人,如今鐘毓跟自己說分開,倒真真成了獨一個了。
桌上除了女眷孩子,不是皇帝便是親王,一番觥籌交錯后,免不了又將話題扯到朝政上去了。而最近最大的事,便是虬羅覲見,此時正在興頭上,李平便忍不住談起到時一定是盛況空前,在虬羅太子面前盡顯我大寧天威。
戚勝的案子困難重重,李修也不免要留心起那紙處處透著詭異的降書來,如果不是有內鬼,降書絕不會來得那么準時。假設自己的猜想都是真的,朝中確實有人里通外敵,那么虬羅的覲見也許沒有那么簡單。李修放下酒杯,面色有些凝重,“皇兄,覲見這事,能不能取消?”
此言一出,席上除了孩子外,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九哥,”李正偷偷扯了扯李修的袖口,低聲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李平大笑道:“九弟開什么玩笑,眼見著還有幾天就是覲見的日子了,這會兒忽然取消掉,我大寧顏面何存啊?”
李修看向李平的目光頗有深意,“顏面事小,我大寧安危事大。”
李平板起了臉,已然不悅,“你這話什么意思?”
“皇后,”李治開了口,“帶著言兒和行兒,請王妃和小王爺小郡主到你宮中去坐坐。”
“是。”皇后站起身,對大兒子招了招手,又自太后那里抱過小兒子,對太后行了一禮便退了下去。李平與李齊的妻子也忙帶了自家的孩子給太后和李治行了禮,匆匆跟著皇后離開了。
眼見著太后沒動,李治也不好趕人,只有些為難地看著她,“母后……”
太后瞥了他一眼,“行兒好好的一個生辰宴,瞧讓你們鬧成了什么樣子?你們想讓哀家給你們讓地方,哀家偏不走,倒要聽聽到底是因為什么事攪了我孫兒的生辰宴!”
太后這么一說,李平也不好再說什么了。李修卻想李治聽不進自己的話,如今有太后在場,可不失為一個難得的機會,便道:“皇兄,臣弟請求皇兄重新審查戚將軍一案,原是對此有諸多疑慮,生怕此事關系到大寧的安危,不得不慎重為之啊。”
李平再也忍不得,“當年這案子是我負責的,你這么說是我冤枉了戚勝了?”
李修哼了一聲,“我倒希望僅僅是大哥你冤枉了戚將軍,而沒有旁的。”
李平臉色都變了,“你……你血口噴人!”
李正眨了眨眼,拍了拍李修,“你說他什么了,他怎么嚇成這個樣子?”
李平這才察覺自己的失態,忙穩了穩心神,又恢復了一副沉著的樣子。
“我還什么都沒說。”李修微笑著回答李正,心中更確定了李平有問題。
李治把玩著手中的酒杯,眼中多少有些不耐,“李修,你私自翻看了戚勝一案的卷宗已是犯了大罪,若不是敬親王盡職盡責地在第一時間通報給朕,恐怕朕會一直被你瞞著騙著吧?朕對此沒有追究,也告訴你不準再提,你卻得寸進尺,你到底有沒有把朕放在眼里?”
怪不得李平事后沒有來找自己理論,原來并不是怕李治知曉,而是早已暗中在背后先捅了自己一刀了。李修站起身,“皇兄莫要聽人讒言,戚勝一案若不徹查,只怕大寧危在旦夕。”
聽到這里,太后忍不住打斷了他們,“怎么回事,什么事如此嚴重?”
李正也一臉疑惑地抬頭看向李修,連一直像是置身事外的李齊眼底也有了波動。
“李修,你不要再危言聳聽了,大寧正值盛世,好得很。”李平也站了起來,“倒是你,私自翻看通敵叛國重犯的卷宗,又幾次三番地說要重查,你跟戚勝到底是什么關系,為何對此事這般賣力?”
“這真地不像你,”李治靠在椅背上半抬起頭看著李修,“你的一反常態讓朕很不放心啊李修。”
他的皇兄從不會這樣對他講話,從不會直呼他的姓名,可自從自己著手調查戚勝一案開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東西在無形之中將他們兄弟間的親密都斬斷了,李修覺得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跳入了別人挖好的陷阱,而且也許根本沒有抽身的可能。
李治起身圍著李修走了一圈,最后站在了他的背后,“為什么不說話?”
眾人都跟著站了起來,李正有些擔心地看著李修,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幫到他。太后也走了過來,看著他們兄弟二人,“思昭,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修對太后笑了笑,“沒什么。”
“這么快就沒什么了?”李治轉到他身前,“也就是說這件事,你以后都不會再提了是么?”
如果自己說什么還有用的話,如果自己的話他還愿意信的話,自己當然還是會繼續說下去,可惜,沒有這些如果。所以李修選擇了緘默,他忽然不想再多費唇舌了,想必用不了多久,事實便會代替他將一切說明。與李治這么多年的手足之情,卻經不起旁人三言兩語的挑撥,多少讓李修有些心灰意冷,再沒了把酒言歡的興致,李修打算回去了。
可還不等他將告退的話說出口,那邊李平卻忽然又道:“九弟,聽聞當年父皇可是想要傳位于你的,此事不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