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酌再三,李修還是沒有在朝堂上提出重審戚勝一案的事,而是決定先在私底下與李治說明。下了早朝,他隨李治來到御書房,等到婢子上過茶點一一退了出去,李修才對李治道:“皇兄,臣弟此次求見,是想跟皇兄說一說戚勝戚將軍通敵叛國一案。”
李治的眼中并沒有意外,緩緩坐了下來,又叫李修也坐了,“怎么好端端地突然提起這件案子了?你是怎么知道他的事的?”
對此李修自是不能實話實說,否則萬一事不成,豈不是還要害了戚無涯。李修面色不改,平靜地道:“臣弟常在民間走動,聽到的事情自然就多了些。”
李治點了點頭,似乎對他的答案并不在意,“你說戚勝一案怎么了?”
“這案子只怕有許多疑點。”李修將看過卷宗后覺得說不通的地方都與李治說了。
李治聽罷沒有對此發表任何意見,所關注的卻在另一處,“你私自調了戚勝一案的卷宗來看?你該知道這是不合規矩的吧?”
李修怔了怔,隱約覺得今日的李治有哪里不對勁,自己不合規矩的事著實沒少做,他從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今日是怎么了?李修低了頭,“臣弟知錯。”
李治沉默了片刻,又問道:“你把戚勝一案提出來了,想要怎么做?”
“臣弟以為,此案該重新查過。”李修又對上李治的視線,“若能將這些疑點都解開,或許會出現一個不同的結果,如果可以,臣弟希望皇兄能還戚將軍一個清白。”
“你覺得戚勝是被冤枉的?”李治神色漸冷,“你覺得是父皇錯了?”
不習慣這樣的李治,李修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么好。
李治皺眉,“父皇是朕所知的最為明智的君王,你不該對他所做的事隨隨便便懷疑。”
自己的懷疑并不隨便,可這話他現下不能再說了。李修站起身,微微頷首,“臣弟沒有那個意思。”
“沒有最好。”李治抬眼看了看他,取過案上的奏折翻閱了起來。
想過此事不會容易,可能會遇到諸多困難,卻沒想過連李治這一關都過不去。他聽不進自己的話,多說無益,看來也只能緩一緩了。李修想了想,道:“皇兄,臣弟有事相求。”
李治并未看他,“還有什么事?”
“臣弟和一位朋友鬧了些不愉快,有些話想對他說清楚,”李修小心地看著李治的臉色,“所以想問皇兄告幾日假,不知可不可以。”
“要離開中都?你什么時候因為這事跟朕告過假了?”李治也不是很想聽他的回答,又道,“早朝上剛說過虬羅覲見的日子已經定了下來,便在九月初八,還有十日,你這會兒走,打算什么時候回來?”
見他有松口的意思,李修便知有望,“最多兩三日便回來。”
李治似是有些猶豫,最終還是點了頭,“好,那你便去吧,最晚三日后,一定要回來。”
“多謝皇兄。”李修正要告辭,卻又被李治喚住。
“小九,”李治面色有幾分嚴厲,“從前你的胡鬧朕都當做不知道,可你也要懂得適可而止,不要再繼續惹得旁人說閑話,你懂朕的意思么?”
李修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可李治說得在理,他只得應下,“臣弟明白。”
李治目光緩和了些,“去吧。”
李修又施了一禮,“臣弟告退。”
回到王府卻聽說那日在阡陌樓救下的玉笛公子林熠來了,李修還以為他是來找季恒的,可季恒昨日便隨云飛嵐去見藍青煙了。與林熠見了面,才知他是來請自己幫忙的,雖然林熠說得隱晦,可李修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楚漓瘋了。看到林熠猶豫的神色李修便知他是有難言之隱,對此自然便不多問,得知了楚漓在街上掀了別人的攤子因而被關入了牢中后,李修爽快地答應了林熠會幫忙。
幫了林熠將問題解決,李修又一刻不停地往軒轅宮趕去,可這樣一耽擱,到得軒轅宮的時候,已經入了夜。
守山弟子雖已換了大半,卻還有幾名留了下來,而軒轅宮的弟子,沒有不識得李修的。自上次阡陌樓的事后,左思昭便是睿親王的消息迅速傳開,如今這幾名弟子見了他,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有一人走到李修面前,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別扭地躬身行了一禮道:“王……王爺,王爺可是來找四堂主的么?”
李修正望著山上出神,他不知鐘毓會不會愿意見他,如果不愿的話他又該怎么做。聽到有人喚自己,李修也沒什么心情對他的稱呼提出意見了,只點了點頭,“我這便上去,行么?”
“咱們清楚王爺跟四堂主的交情,本該讓王爺上山的,可是……”那弟子面露難色,“這事……須得先回報給少主。”
李修知他所說的少主是閔逍遙,別無他法,只得等一等了,“好,有勞了。”
等了一陣那人又跑回來,說是閔逍遙有請。李修跟著那弟子上了山,一路來到正廳,看到閔逍遙正坐在主位上等著自己,北斗七星堂主卻都不在。
見他走進來,閔逍遙起身迎了過來,“王爺這么晚趕來軒轅宮,不知所為何事?”
“閔莊主可不要取笑在下了,”李修勉強地笑了笑,“在下只是左思昭而已。”
閔逍遙略帶意外地看了看李修,請他坐了,“在阡陌樓時,在下不知幾位堂主為何動那么大的火,回來后問了問,這才稍稍了解了。左公子也知道在下與七位堂主的感情并不如軒轅晗燁那般深,是以左公子要做什么,在下也不會干涉。只不過左公子這會兒要見鐘毓,只怕會鬧得整個軒轅宮上下都無法歇息,依在下看,不如等到天亮了再去解決問題如何?”
先前聽軒轅越夫婦說過閔逍遙的母親也在軒轅宮,打擾了長輩休息總歸是不好的,李修點頭道:“閔莊主說得是,是在下欠考慮了。”
閔逍遙擺了擺手,“左公子一路趕來也辛苦了,在下叫人備下房間,左公子早些歇息吧。”
“多謝閔莊主了。”李修眉頭微微皺起,一心只想著要見鐘毓,可經閔逍遙這一提醒才想到,也許戚無涯和鐘毓見到自己,根本不會客氣。那日在阡陌樓便瞧得出他們兄弟幾人都是壓著怒火,如今自己送上門來,自然不能指望會討到好果子吃。明日便明日吧,正好可以好好想一想,怎么才能讓鐘毓聽進自己說的話。
當晚李修躺在床上,覺得還是該先和鐘毓單獨見上一面好好談一談,畢竟鐘毓對自己有情不假,如果他知道自己在為戚勝一案做努力,說不定心中便不會那般怪自己了。可若是北斗七星堂的其他幾位堂主也在場,免不了要對自己說些難聽的話,鐘毓身為他們的結義兄弟,必然會受他們的影響,到時自己和他的事,一定也會更難辦。連日忙下來實在是有些累,想著想著,不多時候李修便睡著了。
次日起身整理了一番,李修正想著請弟子將鐘毓叫到自己房中來,便聽到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后自己的房門被人不客氣地踢開。同時已有人快步進來,當先一人便是戚無涯,怒目圓睜地看著李修道:“你還有臉來,李修,你怎么有臉來?”
李修心有不悅,可考慮到畢竟還是大寧虧欠他們戚家,也只好忍了。沒有去應他的話,李修看向緊隨其后的鐘毓,“阿毓,我想和你單獨談一談。”
鐘毓眼中隱約藏著怒意,“這里個個都是我的結義兄弟,沒什么事是不能讓他們知道的,我們便在此處把話都說明白吧。”
不是怕他們知道,只是現在這些人都不冷靜,特別是戚無涯,自己說什么他一定都認為是欺騙。“阿毓,”李修向他那邊挪了兩步,“你會生氣我也能理解,可你好歹聽聽我的解釋。”
顏俊抱臂冷眼瞧著李修,“滿口都是謊言的人,從見第一面開始就說假話的人,你的解釋要別人怎么相信?”
知他所說是自己身份之事,因為這個被指責,李修多少也覺得委屈,“難道要我逢人便說我是睿親王么?”
聽他這般說鐘毓更加生氣,“那后來呢,你有數不過來的機會可以告訴我,可卻一直沒有,這不是刻意隱瞞是什么?”
李修皺眉,“我的確是有好幾次都想告訴你,可總是被旁的事情打斷。你被找回軒轅宮的那晚,就是你看到我玉佩的那晚,我也是要跟你坦白的,不能因為時機一直不對,你便一味地責怪我。”
鐘毓想起了他說的那塊玉佩,原來上邊刻著的“修”字,便是他的名字。他那日確實說有事要告訴自己,那是不是真地想要和自己坦白?
見鐘毓眼中有猶豫,戚無涯不滿,“阿毓,你現在還要聽信他的話么?就算他是打算向你說明身份又如何,你知道了他是誰之后,還是會和他在一起么?”
鐘毓的眼神果然又堅定了起來,“對,說什么左思昭,信口胡謅出來的三個字,就將我騙得這么慘,我為什么還要相信你?”
“那不是……”李修有些心急。
戚無涯卻不給他解釋下去的機會,“我只問你一句,你到底是來做什么的,你若想父債子償,我正好成全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