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千里一怔，繼而怒不可遏，“你耍我！”

林熠并不想對自己是否在耍他這一問題上多做糾纏，依舊面無表情地道：“不如找個人來做見證，我們也好公平地履行自己的承諾。”

當他是傻子么，如果這事被第三方知曉了去，自己的顏面何存？豈不是要全天下都來恥笑柳湖城城主以多欺少，手段卑劣么？心中這般想著，馮千里還是隨口問道：“你想找誰來做見證？”

“此處距軒轅宮不遠，”林熠淡淡道，“我信得過軒轅宮的人。”

可我信不過！馮千里在心中咆哮。他有把柄握在戚無涯和鐘毓手上，若大家碰上了，那兩個人將舊事重提，真相就算想瞞也瞞不住了，到時說不定軒轅宮會將消息放出去，聯合所有的門派來聲討自己。馮千里好不容易才得來柳湖城，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我說過，不會再有旁人知道今日發生了什么事，你還是省省吧。”

“你若怕人知道的話，”林熠道，“也可以讓來做見證的人做個保證，我認為軒轅宮之人與你不同，他們所說的話還是可以相信的。”

聽著他話里對自己明里暗里的諷刺，馮千里的怒氣再也壓不住，在楚漓膝彎處狠狠地踹了一腳，“少在這里跟我廢話，你以為你有選擇的余地么？”

林熠沒有答話，眼神卻變得格外狠戾。

楚漓被他踢得跪在了地上，這顯然加劇了他的恐懼，眼中的淚水大顆大顆滾落。

馮千里驀地醒悟，他是有選擇的余地的，“你想丟下楚漓一個人逃？”

林熠平靜地道：“我從來不會逃。”

這還是諷刺，還是諷刺！就算當時在他找過自己之后自己曾躲過一段時日，但那又怎樣，如今贏的不還是自己么。馮千里氣憤地瞪著林熠，不明白為什么處在不利地位的明明是他，覺得矮人一頭的卻是自己。

從楚漓跪在了地上起，袁賀便放開了鉗制住他的手，只是雙眼一直鎖在林熠身上，未曾松懈。“師兄，”袁賀的頭向馮千里靠了靠，依舊死盯著林熠，用極低的聲音道，“這樣下去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時候，要讓他這就死在我們面前他一定是不肯的，不如我們再退一步？”

“什么意思？”馮千里不悅道。

“讓他打傷自己，”袁賀說著狠話，目光卻沒有絲毫波動，“他受了內傷的話，合你我二人之力不怕要不了他的命。”

馮千里眼珠在眼眶里轉了兩轉，對袁賀贊許地點了點頭，一指林熠道：“你，廢掉自己的武功。”

“……”袁賀確定自己不是這樣說的，這會兒要林熠自廢武功與叫他自我了結并無差異吧？

果然，林熠嘆了口氣道：“所以你還是想讓我自我了結？”

“我什么時候說……”馮千里很快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干咳了兩聲，轉而道，“這樣好了，你運勁在心口上打一掌。”

林熠的表情終于有了松動，“只要我打一掌你便放了楚漓？”

馮千里笑道：“那要看你用多大的力道打，我是否滿意。”

“好。”林熠半分猶豫也無，抬手便在胸前擊了一掌。

僵持了這么久，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這一下太過突然，馮千里和袁賀明顯怔住了，一時竟未能反應過來。

林熠低咳了幾聲，終是沒能忍住，單膝跪在了地上，嘔出一口血來。

比馮千里和袁賀更震驚的，是楚漓。他傻傻地看著受傷的林熠，眼中的恐懼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不解和迷茫。

林熠安慰地看了他一眼，拭去唇邊的血跡，按著胸口緩緩站起身，“放人。”

馮千里看著他瞬間變得蒼白的臉色，心中有計謀得逞的快感，可他到底還是對林熠心存忌憚，“轉過身去。”

林熠眼中的殺意昭然若揭，“你的信用果然一文不值么？”

“我說過要看我滿不滿意，”馮千里狡辯道，“很明顯我并不滿意。”

林熠沒有繼續妥協，“我不會讓楚漓離開我的視線。”

馮千里又看了他一陣，見他的確在盡力掩飾著不甚穩定的呼吸，這才得意地笑了，“死到臨頭了你還敢這么囂張，林熠，你未免太過瞧不起我柳湖城的功夫。”

“我從未瞧不起柳湖城的功夫，”當初是季斌在貪色鬼手下救得他兄弟二人的性命，林熠雖沒有表現出來，但對此并非不感恩，“只不過同樣的功夫因為練功的人不同，用出來的效果自也不會相同。”

袁賀尷尬地別開臉去。

馮千里被林熠繞得有些暈，想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你的意思是沒有瞧不起柳湖城的功夫，只是瞧不起我？”

林熠默然。

馮千里震怒，縱身向林熠撲去，“我就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功夫！”

林熠提氣接招，“我想我已經見識過了。”

林熠的確受傷不輕，可馮千里卻仍舊戰他不下，一旁的袁賀看得有些心急。他想要與馮千里合力先殺了林熠再說，卻又怕馮千里不高興，畢竟自己這么做無異于承認了馮千里的功夫確實不怎么樣。心中猶豫不決，袁賀只得緊盯著這場打斗。

天光大亮。

受了傷的林熠漸顯不支，卻仍然一步也不肯退。

馮千里面露得色，一旁觀戰的袁賀與弟子們也都恢復了神氣，說笑著對林熠指指點點。

沒想到這當兒又出了變數，楚漓忽然連滾帶爬地向一旁跑去，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拼了命地跑，頭都不敢回。

這一下發生得太突然，眾人竟一時都沒回過神，待得有弟子喊了聲“他的穴道解開了”的時候，楚漓已經跑出了老遠。

林熠心疼楚漓，又怎會真地盡全力去封楚漓的穴道，若是楚漓還懂得用真氣去沖撞，這穴道根本連半個時辰都封他不住。楚漓雖動彈不得，可卻一直沒有停止掙扎，因而甫一能動便一刻也不遲疑地跑了起來。只是跪在地上那么久，雙腿并不是很聽使喚，加之他心中怕得厲害，跑得更是不穩，只得四肢身體并用了。

見楚漓擺脫了束縛，林熠眸光頓時亮了起來；可隨即瞧見袁賀追了過去，心中不覺又緊了緊。連使了幾個殺招逼退馮千里半步，林熠腳尖挑起地上的玉笛，猛地向袁賀擲出，同時飛身奔楚漓而去。

袁賀驚覺耳后風聲陡起，不敢小覷，回身一腳將玉笛踢開。

林熠轉眼已至近前，接了玉笛在手，趕在袁賀之前先觸到了楚漓。

他一心只想救下楚漓便帶著他離開此地，卻忘了楚漓對所有人的碰觸都有著強烈的抵觸，也包括自己。

楚漓的啞穴未能解開，叫不出聲，只是下意識地回身猛推了林熠一把。

林熠身子微頓，隨后眼中出現的恐懼幾乎比楚漓更強烈。

馮千里和袁賀追來的身影清晰地映在了楚漓的雙眸上，二人雙雙出掌，不同的是馮千里是對準了林熠，而袁賀卻是對準了楚漓。

如果楚漓沒有推開林熠，時間是足夠讓林熠帶著他脫險的，可現下卻來不及了。林熠只看了楚漓眸中的倒影一眼，便將他死死拉進了懷里，為了不讓他再次推開自己，背心門戶大開也已顧不得了。

成功躲開了袁賀的一擊，馮千里的那一掌卻是如何也躲不過了，饒是林熠運起全身的內力與之相抗，這一下還是讓他覺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身上的力氣已經提不起來，林熠重重地摔了下去，卻還是將楚漓護在自己懷中。

楚漓只覺摔得頭暈腦脹，這樣近的接觸又讓他異常害怕，想也不想地便又去推壓在自己身上的林熠。

“不……行……”林熠心中萬分焦急地想要阻止楚漓這樣做，可他的力氣已經比起楚漓還不如，甫一張口便覺血氣控制不住地上涌，竟是連著嘔了好幾口血出來。

楚漓才將他稍稍推起了一點，便感到溫熱的液體噴灑在了自己的身上、臉上，帶著刺眼的猩紅。熟悉的感覺，熟悉的畫面，與深埋在記憶里最痛的那一幕漸漸重合，那些刻意被封存的過往剎那間如泛濫的洪水一般勢不可擋，讓楚漓毫無招架之力。

從前模糊的一切都清晰了起來，腦中的混沌也在鮮血的洗禮下變得清明，楚漓怔怔地看著眼前面無血色的人，一時不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想要推開林熠的手顫抖著收了回來。

失去了支撐，林熠又無力地伏回楚漓的身上，極力想要堅持下去，最終卻還是沒了知覺。

身上的重量似乎直壓在心底，楚漓抹了把臉上那讓自己不舒服的液體，而后出神地看著滿手的紅。

是林熠的血。

他聽到心里有個聲音這樣說，他覺得即使兩個人貼得這般近自己似乎都感覺不到對方的心跳，他又開始害怕了起來，害怕這種似曾相識的失去。

楚漓輕拍著林熠的背，“林……林熠……”

不知不覺他已經能夠發出聲音了，可卻喚不醒那個沉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