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的戲唱了一出又一出，賓客們換了一批又一批，楚漓還是沒有醒來。若再將他抱回去，街上行人看了奇怪倒不打緊，只怕回到客棧掌柜的和小二要想三想四，不叫自己二人住店那可麻煩了。時候臨近傍晚，腹中早已饑餓，林熠沒有辦法，只好試圖叫醒楚漓。

輕輕拍了拍楚漓的手臂，林熠低聲喚道：“楚漓，醒醒，我們要回去了。”

楚漓靠在他肩頭，沒有任何要醒來的跡象。

林熠微微搖晃了楚漓的身體，還是沒有奏效，無奈之下，只好去輕拍他的臉。茶館里不便弄出太大的聲響，林熠連拍帶叫地好一陣，才終于讓楚漓醒了過來。

“我們……在哪兒？”楚漓坐直身體，揉了揉眼睛，問道。

“茶館。”林熠動了動肩膀，“我們來看戲，記得么？”

楚漓想了想，點頭，“很有趣的戲。”見臺上還在唱，又看了過去。

林熠站起身，“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走得動么？”

楚漓跟著站起來，有些遺憾地低語：“要回去了啊……”

林熠腳步滯了滯，道：“你若喜歡，改日再帶你來。”

楚漓一聽，很是開心，“好。”跟著林熠走了出去。

“出來這么久，肚子餓了沒有？”林熠問身旁的楚漓。

給他這么一說，還真有一點，楚漓點了點頭，“是有些餓了。抱歉我不知怎么就睡著了，你一定也餓了。”

擔心他又多想，林熠道：“沒關系。”話說出口自己又有幾分不自在，怎地竟不知不覺習慣了為他著想了？干咳了兩聲，林熠又問道：“想吃什么，我們是回客棧去吃，還是在街上看一看？”

楚漓只看著腳下的路，“都好，聽你的。”

他最近真是越來越乖順聽話了，卻也愈發讓人擔心，林熠想，既是自己說什么他聽什么，那何不趁機讓他說出林輝到底是怎么死的？可是，以楚漓如今的狀況，逼他說出想來不是什么難事，可勢必會讓他崩潰。不知道為什么，林熠不想走到那一步，他想如果楚漓要為林輝的死償命，那自己應該讓他死得清醒，讓他知道為何而死，這才是自己想要的。林熠看向他，被自己輕怕過的半邊臉上，淡淡的紅色仍舊沒有退去，卻意外地比另外那半張略顯蒼白的臉色要好看很多。事實上楚漓長得本就很好看，特別是那雙杏眼，只可惜那雙眼中此時只有空洞。

發覺林熠一直在盯著自己看，楚漓半抬了頭看他，“怎么了么？”

林熠怔了怔，忙收回視線，“沒……什么。”自己怎就會看他看得出了神？話說回來，認識他這么久了，自己還從未這般端詳過他。一直是他，會看著自己出神，林熠知道，那是他在透過自己看林輝。不過也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不再那樣了，已經好久，都沒有那樣過了。

走了好一段路兩人也沒再說話，若是從前，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可此刻不知為什么，林熠覺得有些尷尬。他猶豫著道：“累么？”

楚漓搖頭，“不累。”

林熠看了看他，“最近我看你有些嗜睡，想來是身上容易覺得疲倦，你若是累了，要隨時告訴我，我們也不趕時間，歇一歇再走也是可以的。”

楚漓對他笑了笑，“好，我記得了。”

林熠忽然別開臉去，“還有，如果……如果你有哪里不舒服了，記得要立刻告訴我，不要隱瞞。”

楚漓微笑點頭，“好，我也記得了。”

說不上哪里別扭，林熠就是覺得不自在，于是再次沉默了下去。

回到客棧，林熠跟小二點了兩個簡單的小菜，與楚漓坐下來用膳。

菜很快上了來，林熠特別把兩道菜都往楚漓那邊推了推，而后又在心里問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楚漓卻似沒有留意到一般，只低頭扒著飯。

林熠嘆了口氣，夾了些菜遞到楚漓碗中，“別光顧著吃飯，也嘗嘗這個，很好吃的。”

楚漓抬起頭來看了看林熠，又低下頭去看碗中的菜，然后慢慢夾了起來，放入口中。細細品了品味道，又抬起頭對林熠笑了笑。

林熠也往自己碗中夾了些菜，低了頭，“吃得下的話就盡量多吃一點，這樣身體才會好。”

楚漓點頭，很香地吃了起來。

林熠反倒更加不自在了，楚漓似是變得不一樣了，他從前沒有這么愛笑的；自己也變得不一樣了，會說從前絕對不會說的話，會做從前絕對不會做的事。

用過膳后又陪著楚漓在左近轉了幾圈，天色暗了下來林熠才帶著他往回走。送了楚漓回房，叫小二送水準備沐浴，自己本也想回房洗一洗，卻忽然擔心楚漓會不會在沐浴的時候睡著了，會不會因此而嗆水，林熠站在門外，半晌沒有挪動腳步。

直到聽到了楚漓從浴桶中站起的聲音，林熠才緩緩呼出一口氣，回房沐浴。等了他好一陣的水已經微涼，林熠沒有叫小二換水，而是用那微涼的水洗了。他想，自己應該好好冷靜冷靜。

楚漓洗好了就一直坐在窗邊向外看。這里不是中都最熱鬧的街道，或許連那個“最”字也可以省掉，比起中都大多的街道，這里算是比較安靜的。可是外邊還是亮著許多的燈，各式各樣，非常好看。都已經這么晚了，街上還有不少人，他們來來往往，臉上都有笑容。若是自己也和他們一樣該有多好，過平凡安穩的日子，每天都那么快樂，可那原本也曾擁有過的一切，卻都被自己毀了……

“在想什么？”房間里忽然出現另一個人的聲音，嚇得楚漓輕輕顫了顫，他回過頭，見林熠走了進來。

楚漓的眼中竟有些許霧氣，看得林熠微微怔住。

有些局促地站了起來，楚漓低下頭去，“沒想什么。”

如果是剛遇到楚漓那會兒，林熠一定會非常肯定他是因為林輝而如此，但是楚漓現下的情況比較復雜，情緒也讓人捉摸不定，所以林熠不知道他究竟是想到了什么才讓眼中浮起淚水。莫名地不喜歡這種感覺，可卻沒有辦法問個清楚，怕又會刺激到楚漓，林熠皺了皺眉，道：“明日還要出去，早點睡吧。”

楚漓點頭，將外衣脫下，上床躺好。

林熠才要去將燈吹熄，卻聽見楚漓忽然道：“等……等一等。”回頭去看，見他半撐起身體看著自己，眼中有些不安。林熠不解，問道：“還有什么事么？”

“沒有……”楚漓低下頭去，“燈，可不可以不熄掉？”

想起初來那一夜楚漓半夜起身時的慌亂不安，雖然他在自己面前盡量表現得很聽話很安穩，可事實上他開始懼怕很多東西。這些東西隨時都可能會對他的情緒造成影響，也因此他的情況時好時壞。如果可以，林熠希望楚漓能將心里所想的統統告訴自己，這樣自己才能更好地顧及他的一切，幫他恢復。沒有吹熄燈火，林熠走回到楚漓的床邊坐了下來，“睡吧，燈給你留著，我也等你睡著了再走，別怕。”

楚漓放松地呼出一口氣，對林熠笑了笑，而后再次躺好，蓋上被子，閉了眼睛。

林熠看著楚漓，好半天沒回過神，不明白為什么楚漓會對著自己笑得那樣安心。他真地，還知道他面前的人是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