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熠與楚漓在客棧里多留了五六日,倒真如林熠所說,沒人找上門來。
林熠內功深厚,身體強壯,加之楚漓在旁照料,五六日下來,傷已好了八九分。林熠不想在此處多做停留,便喚楚漓上路。
自那日楚漓又將林熠當成林輝之后,他便一直沒什么精神,時常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偶爾又會看著林熠的臉發呆。每當那個時候林熠總是很心煩,可卻不知道自己在煩些什么。
二人走了半日路,都有幾分口渴,見路邊有處茶棚,林熠便走了過去。
楚漓跟著林熠一起找地方坐了,卻感到旁邊的兩桌客人都在看著自己二人,不知為的什么。
林熠卻像沒看見一樣,只叫人來上一壺好茶。
旁邊一桌坐著個黑矮漢子,對著林熠抬了抬下頜,壓低聲音對身旁的人道:“瞧見他身上的玉笛了么?這般無瑕的碧玉做成的笛子,天下只怕找不到第二支,他就是‘玉笛公子’,準錯不了。”
楚漓看了看林熠,他從前從不會毫不避諱地讓自己接觸旁人,出去做什么也總是點了穴留自己一個人,還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得了“玉笛公子”這么個名號。
黑矮漢子身旁那人身材甚是臃腫,盯著玉笛瞧了片刻也點了點頭,“我想也是了,聽說他兩年里打敗了無數門派的掌門,好像是在找什么人,也不知找到了沒有。”
黑矮漢子又道:“我見他連三十歲都不到,武功真有傳言得那般厲害?”
“我沒見識過。”胖大漢搖頭晃腦地道,“不過他既以玉笛做武器,想來內力是很了不起的,不然這笛子豈不早就碎了?”
同桌的還有一個干瘦男子,那男子聽他二人談了半天,忍不住也插嘴:“要說這兩年新成名的俠士,還有一位鬼影公子,不知跟這位玉笛公子比起來,誰的武功更高明一點。”
黑矮漢子連連搖頭,“那鬼影公子日日戴著面具,當真有如鬼魅,可又沒有人見過他長什么樣子,說不定已上了年紀,稱不得‘公子’二字了。”說罷三人都笑了起來。
笑了一陣胖漢子又道:“眼見著就要到四月十七了,軒轅宮主要辦六十大壽,聽說他有心結交青年俠士,想借機請了這幾位新近成名的公子去呢。”
“近來江湖上傳得正盛的有七位公子,”干瘦男子笑道,“可除了他兒子軒轅公子和他的弟子神劍公子,旁人怕都是不好請的主兒,不是來頭頗大,便是行蹤不定。”
“來頭頗大的自是指那風流公子李修了,”胖大漢點點頭,“他貴為親王,自不是旁人說見便見得的。李修位高權重,人品風流,這是誰都知道的;可武功如何,卻是無人知曉。想他一個養尊處優的王爺,武功大抵不會好到哪里去。”
黑矮漢子接道:“那這行蹤不定自是指鬼影公子和玉笛公子了,據說這兩人連姓甚名誰都沒有人知道。”
干瘦漢子一陣輕笑,“可偏在這茶棚里給咱們兄弟碰見一個。”
“聽說軒轅宮已派人給那逍遙公子閔逍遙送去了請柬,”胖漢子繼續道,“閔逍遙的白梅山莊,這幾年可謂是稱雄西北了。”
黑矮漢子點點頭,而后卻是一陣猥瑣地低笑,“也不知軒轅宮主對那絕色公子洛洵有沒有意思,邀不邀得他去。”
“都說他容顏無雙,縱是中都最出名的艷妓也無法與之匹敵,也不知是真是假。”干瘦漢子向另外兩個擠了擠眼睛,“不如這次咱們先去軒轅宮湊湊熱鬧,那里距中都不遠,咱們也去一睹這絕色公子的風采。”
另外二人都稱好,三人便又是一通好笑。
林熠將三人對話聽了個全,喝了口茶道:“軒轅宮主做壽,他既然想見我,那我倒不妨一去。”他廣邀各大門派,倒是方便了自己,說不定能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楚漓內功遠不如林熠,只聽了個斷斷續續。聽林熠說要去軒轅宮,又是宮主做壽這么大的場面,心中便擔心起來,不知道馮千里會不會也接到請柬?若是碰到了戚無涯與鐘毓,又當如何?
見楚漓又不知想什么想出了神,林熠心中不悅,將手中的茶杯猛地放到桌上,“怎么,你知道我想找的人會去軒轅宮,害怕了?”
楚漓給他弄出的聲響嚇得一抖,搖了搖頭,“沒……沒有……”
“沒有什么?”他言辭閃爍的樣子讓林熠很是惱火,“沒有我想找的人?”
發現周遭的人聽到聲響都在注意這邊,楚漓低下頭去,“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找什么人,我只是說我沒有害怕。”
林熠掃視了一眼周圍,旁邊的人都很識相地裝作沒看見,繼續喝自己的茶。取了銀子放在桌上,林熠拉起楚漓,“林輝死了三年我還能從你嘴里聽到不知道我要找什么人的話,我看你是真地不想要命了。”
“這條命我早就不想要了,”楚漓自己也很意外,他還沒有這樣頂撞過林熠,“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我不是便叫你殺了我么?”
共處兩年的時間里,楚漓從未以這般類似挑釁的語氣和自己說過一句話,不知是不是因為心里一直有對林輝的愧疚,亦或是對自己的懼怕,他向來是可以用聽話來形容的。林熠皺了皺眉,他這樣對自己說話,自己是該生氣的,可為什么反倒氣不起來?林熠放慢了腳步,連拉著楚漓的手也沒有那么用力了。
手腕不如初時那般痛了,楚漓低下頭看了看那抓著自己腕的手,此刻更像是,握著。不明所以地抬起頭,想要問問他是不是自己真地惹得他想要用更狠的手段來報復自己了,可抬頭看見那熟悉的背影,卻是什么話也說不出口了。看不見冷硬的臉,看不見冰涼的眼神,只有一個走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和記憶中的那個人漸漸重合。此刻連牽著自己的那只手也是輕輕的,像極了總是舍不得自己受傷的溫柔,自己不小心遺失了的溫柔。楚漓貪戀地看著眼前的背影,一瞬間,仿佛回到了林輝還在的日子。
兩人一時間都沒了聲音,林熠尚自握著楚漓的手腕,不覺有些尷尬,便放了手,“別怪我沒有告訴你,真地惹惱了我,只怕你會后悔。”
還有什么事能讓他比害死林輝更加后悔的?楚漓給他的話喚回了現實,可還是選擇不去破壞這副平靜地畫面。他跟在林熠身后,沒有答話。
身后有腳步聲,林熠內功深厚當然不會聽不到,可偏生那人沒有答話,林熠竟一時無法確定他是不是還老老實實地跟著自己。才想要回身去看,楚漓卻突然抬起手來擋住自己的臉。
“別回頭!繼續往前走,你知道我不會逃的。”楚漓閉上眼睛喊道,后邊的一句卻慢慢放低了聲音,“你只有這樣,才最像他……”
林熠身形一震,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卻終究什么也沒說,也沒有回過頭,只如楚漓所說繼續往前走。
楚漓看著面前堅挺的背影,竟然清清楚楚地意識到,那個此時沉默的人,不是林輝,而是林熠。楚漓抬步跟上他,心里沒來由空落落地,沒了那人的諷刺,自己竟然不習慣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