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柳湖城有過節的門派說不上多，可卻分布得天南海北，一個個尋將過去，著實花了林熠不少的時間。每尋到一處，林熠便點了楚漓的穴道將他留在客棧或是無人的所在，以防他逃走，自己則只身前往。回來的時候常是陰冷著臉又夾帶著疲憊，偶爾還會負傷。楚漓擔心他，可卻從未開口問過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這般過了兩年，趙末當年提到的門派林熠已去了十有八九，可關于林輝的死，卻是一絲線索也查不到。

這日到了客棧，林熠與楚漓一同用了午膳后，照例點了他的穴道一個人出了門。可這一次卻是極不尋常，直到入了夜，林熠也沒有回來。

夜漸漸深了，楚漓心中愈發焦急了起來，卻苦于無法動彈，不能出門去尋他。他現在能做的，只是慢慢讓體內真氣游走于各大經脈，以便早些沖開被封的穴道。

將近子時才聽到窗外傳來聲響，而后有人自窗子跌了進來。房中沒有點燈，楚漓以端坐在床邊的姿勢，費力地轉動眸子借著月光去看地上的人，隱約可辨那人便是林熠。

林熠掙扎著自地上站起，身形不穩地走到楚漓面前，抬起手來似是要給他解穴，可看看就要觸到楚漓，那只手卻又頓住，而后垂了下去。

楚漓心中明白，他這副樣子，眼見是受了傷，不肯給自己解穴，自是怕自己逃走。林熠呼吸有些粗重，楚漓見他抬手按住胸口咳了起來，身形晃了幾晃，復又倒在地上，這一回卻是一動也不動了。

隱約見他胸膛起伏，尚有呼吸，楚漓這才稍稍放心，精力都集中在沖破穴道上。

一個時辰過后，楚漓總算沖開了穴道，急忙跑過去查看林熠的狀況。喊了林熠幾聲，那人卻是一點反應也無。楚漓跑到桌前，點燃了燈芯，又回到林熠身邊。室內被燈光點亮，卻叫楚漓一陣心驚——林熠全身上下滿是血跡，胸前的一片尤為駭人。

林輝被殺那一幕仿佛又出現在眼前，楚漓險些忘了如何呼吸。閉上眼睛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楚漓將林熠抱到床上，小心地替他除去了衣衫。

身上大大小小有七八處傷口，胸前一處最為嚴重，自右肩直劃到左肋，傷口不淺。幸好他為自己點穴止過血，楚漓想，不然只怕自己穴道還沒沖開，他便沒了性命。楚漓取來干凈的水替林熠將身上的傷口一處處仔細地清理干凈，又找到他身上帶的金創藥為他敷上，這般忙得差不多，天已經放了亮。想來這個時辰藥房也該開門了，楚漓帶了銀子，匆匆出門去為林熠買他可能用得著的藥材，還有包扎要用的細布。

回來時林熠依舊睡著，楚漓試了試他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將林熠身上需要包扎的傷口都包扎好，楚漓這才得空歇息。人一閑下來，徹夜未眠所帶來的疲倦便加倍席卷而來，楚漓靠坐在床尾，沒一會兒便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小二的敲門聲將楚漓叫醒了，想是將自己囑咐他煎的藥送來了。楚漓開門接過了藥，又塞了銀子給小二，叫他不要跟旁人提起。小二接了銀子，歡歡喜喜地答應著去了。

楚漓將藥放在桌上，走過去想要喚醒林熠。

感覺有人輕拍自己的臉，林熠不悅地皺起了眉，隨著意識的清晰，身上的疼痛也跟著清晰了起來，還有失血過后喉嚨的干渴。“水……”林熠費力地發出聲音，而后又輕咳了起來，每咳一下胸前的傷口便跟著痛一下，林熠不禁有些惱火。

楚漓俯下身，雙手穿過林熠腋下，將他抱起，讓他靠坐在床頭。

林熠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見二人這樣的姿勢，忍不住便推開楚漓，“你在做什么？”這一下動作大了，痛得他咬緊了牙。

楚漓無奈地搖了搖頭，將桌上的藥取來，“把這個喝了吧，能讓你的傷早些好。”

林熠瞟了眼碗里褐色的液體，“這點傷不用喝藥。”

“怕我下毒嗎？”楚漓嘆了口氣，“你現在這副樣子，我要是想殺你的話，本就是輕而易舉吧？”

林熠哼了一聲，“以為我受傷你就能殺得了我了？”

楚漓將藥碗舉到他面前，“我要是放著你不理，你還能活到現在嗎？”

藥味一瞬間靠近，林熠下意識地扭過頭去。

楚漓怔了怔，差點笑了出來，“你怕苦？”

林熠瞪了他一眼，“你說誰怕苦？”

“你不是要水喝么，”楚漓再將藥碗向前遞了遞，“沒有水，只有這個。”

戲謔的眼神讓林熠覺得自己被小看了，抬起沒有受傷的左手接過碗，一邊皺眉喝藥一邊狠狠瞪著楚漓。一口氣將藥全數喝下去，竟有種傷口更痛了的感覺。

楚漓接過空了的藥碗，似笑非笑地看了林熠一眼，走到桌邊又倒了杯茶水給他送來，“去去藥味吧。”

這一下林熠更是生氣，“你耍我？”

楚漓聳聳肩，“不要？”

林熠沒有說話，急忙搶過茶杯一口喝干里邊的茶水。

折騰了好一通兒才閑下來，林熠終于留意到自己的傷口都被仔細地處理過，光裸的上身幾乎被細布纏滿，沒有幾處完好的地方。這些都是楚漓做的么？等等，他記得腿上也有兩處傷……掀開被子一看，林熠險些氣得背過氣去，忍不住沖楚漓喊道：“你！你為什么脫光了我的衣服？”

楚漓無辜地看了看他，“不脫光衣服，怎么為你擦藥？”

“那也不能……”聲音越來越小，林熠又氣又惱，可偏偏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

“你左腿上的一處傷口傷在腿根部，我也沒有別的辦法。”楚漓見自己越說他的臉便越難看，隱隱倒泛起一陣紅色，怎么這家伙還會害羞的么？“放心吧，除了給你擦藥包扎，我什么也沒做。”

林熠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他此刻實在不想看到楚漓，索性再次躺下，“出去，我要睡了。”

“現在天還早，這會兒睡了晚上怕要醒來睡不著吧？”楚漓好心勸著，“夜里睡不著傷口又痛，豈不是很難熬？”

林熠這會兒哪還管得了那許多，“我叫你出去！”

楚漓盯著林熠瞧了片刻，嘆道：“像個小孩子一樣。”

林熠受不住激，又坐起來，牽動身上傷口也不肯給楚漓瞧出來，“你說什么？”

“我說我們要不要換個地方，”楚漓轉了話題，“那些打傷你的人會不會找到這里來？”

他不再提最好，林熠當然不會傻到非要讓他講清楚的地步，哼了一聲接道：“他們把我傷成這樣，難道便會在我手底下討得好去了？”

楚漓嘆了口氣坐到床邊，“這兩年你走了這么多地方，我從沒問過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不過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繼續這么危險的事了？”

林熠的臉色冷了下來，“你不肯說，我只好以我的方式尋找答案。”

說了他要以身犯險，不說他一樣不安份，自己到底該怎么做才好？楚漓無意間竟輕嘆出聲：“你為什么就不能再像輝哥一點呢？”

林熠怔了怔，而后偏了頭去，“報仇是我唯一要做的事，任何人都阻止不了。”

報仇……自己直到現在仍活著的原因，想來便是存著有朝一日可以為林輝報仇的信念吧，只是那信念微弱得連自己都察覺不到。林熠說報仇是他唯一要做的事，那是不是若真地成功報了仇，他也不知該何去何從了？自己那時會隨林輝去吧，他呢？不管怎么看，報仇這事還是晚點來比較好。

不知楚漓為何發起呆來，林熠看著他那不知飄向了何處的眼神，半晌才問：“你為什么不逃？”自己受傷之際他大可逃走，為什么要留下來照顧自己？

楚漓回過神，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我為什么要逃？”生無所戀，在哪里還不是一樣。

林熠還待再問，楚漓卻先他開口：“可不可以先不要說話？”他的臉色難得這般緩和，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傷的緣故。

林熠不明所以地看著楚漓，眼中滿是疑問，可卻出奇聽話地沒有說話。

楚漓眼中漸漸泛起淚光，哽咽著道：“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笑一笑？”

林熠愣了片刻，隨即皺起了眉，“我不是林輝。”

聞言，楚漓驚醒般地身形一頓，他咬了咬唇，“對不起。”起身離開。

林熠看到，他轉身的瞬間，有淚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