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楚漓躺在那里一動不動,林熠這才走過去,矮下身來探他脈搏。脈象虛浮,已非一日兩日之事。狠狠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林熠最終無奈地將他抱了起來。四下里望了一望,視線所及之處只有一間簡陋的木屋,想來便是楚漓的住處,林熠抱著楚漓,向木屋走去。
林熠將楚漓放在了木屋中唯一一張看上去很是窄硬的床上,收回手臂時碰到了方枕,枕下露出了一小截晶瑩碧綠的顏色。林熠心中一動,伸手將枕下物什取了出來,正是七歲時自己硬要林輝帶在身上的玉笛,父親的遺物。
一支玉笛,牽動了心底的多少往事。
十八年前,林輝林熠兩兄弟作為玉器巨賈家的一對小少爺,過著嬌生慣養(yǎng)錦衣玉食的生活。他們的父親林文展年年都會向皇上進(jìn)獻(xiàn)寶貴精美的玉飾,這一年的玉飾深得龍心,林文展終于得償所愿蒙皇上召見,就要赴中都進(jìn)宮面圣。林文展帶上嬌妻愛子,后邊跟著一隊家仆一車上好的玉飾,高高興興地往中都去了。卻不想途中生變,給他們遇上了江湖上惡名昭彰的“柩山七鬼”中的第六鬼。這人身形瘦高,面相猥瑣,最愛美女,江湖人稱“貪色鬼”。這貪色鬼一眼便看中了林文展那正在河邊取水的美貌妻子,光天化日之下便要上前非禮。林文展的妻子自是不從,林文展與家仆紛紛上前攔阻那貪色鬼。可林文展家中無一人習(xí)武,又怎是那狠辣的貪色鬼的對手。林輝與林熠雖還是孩子,卻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見家仆很快便給他殺光了,心中氣憤,便要上前扭打。林文展與妻子均是害怕已極,將兩個孩子按在懷中狠命抱著。貪色鬼偏見不得他們這副重情恩愛的樣子,一刀便將林文展給砍死了。林文展的妻子見丈夫被害,知這貪色鬼只怕當(dāng)即便要在兩個孩子面前折辱自己,狠了狠心,自己撞在了貪色鬼的刀刃上。
貪色鬼心中掃興,口中咒罵,只想給面前的兩個男孩也一人一刀了事,這當(dāng)兒卻被剛剛坐上柳湖城主之位的季斌撞見了。季斌與貪色鬼動上了手,二人本是難分上下,奈何貪色鬼手段甚是陰險,暗器頻發(fā),季斌隨時都有可能命喪在貪色鬼的暗器之下。二人斗得正酣,竟是無人留意到不知何時已有人走到了林輝與林熠身旁。
兩個孩子分別抱著父親和母親的尸身,一個默默流淚,一個咬牙隱忍,卻是誰也沒有失聲痛哭。那人見林熠沒有掉眼淚,便走過去問他那些躺了一地的人都是誰害死的。林熠一臉憤恨地指給那人看,那人見貪色鬼招式陰狠,又是暗器不斷,心里便覺此人不留也罷。
他上前將二人分開,內(nèi)力霸道至極,讓人抗拒不得。季斌閃身到一旁,瞧這人樣貌平平,卻透著股威嚴(yán),看上去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jì),雙鬢上卻各有一縷發(fā)全都白了。心念一動,季斌驚喜道:“你是白浪島銀鬢先生!”
他話音未落,那銀鬢先生已然奪了貪色鬼的刀,反過來一刀將他殺了。
季斌心下佩服得緊,上前施禮;銀鬢先生只是淡淡應(yīng)了,也不多說一句話。他徑自走到林熠面前,居高臨下地問道:“小子,你很和我的心思,可愿跟著我,做我的徒弟?”
林熠知道沒了爹娘,自己和哥哥無依無靠,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說。這人武功這么厲害,要自己跟著他,那以后便沒人敢欺負(fù)他們兄弟了,他又怎會不愿意,連忙點(diǎn)頭,“我們愿意。”
銀鬢先生卻搖了搖頭,“不是你們,只是你,我白浪島的功夫,向來是單傳!
林熠怔住了,一時不知該怎么辦。
季斌上前牽住林輝的小手,對銀鬢先生道:“前輩,這對小兄弟舍不得分開,而白浪島的規(guī)矩又不能壞了,不如就讓他們隨晚輩到柳湖城去吧。”
林輝抹了抹臉上的淚,看向林熠,“小熠,咱們一起走吧。”
銀鬢先生沒有回季斌的話,林熠也沒有回林輝的話,他走到父親的尸身前,將林文展腰間的玉笛取下,遞到了林輝手里,“這個,你拿著。”
林輝怔怔地接過,“你拿著也是一樣的!
林熠沒有說話,看了哥哥片刻,轉(zhuǎn)身走到銀鬢先生身前,跪下磕頭,“弟子拜見師父。”在他小小的心里,跟著誰才能練出一身好功夫,不再受人欺辱,早已再清楚不過。
銀鬢先生滿意地笑了笑,扶他起來,“跟我回白浪島的話,我要你二十年不得離島,苦練神功,你可愿意?”
林熠目光堅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好,”銀鬢先生摸了摸他的頭,“二十年后你神功練成,想去哪里都隨你,就算再不回白浪島,我也不會怪你;但你若中途跑了,便不要再回來了,我就當(dāng)沒有你這個徒弟!
林熠又看了看林輝,最終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銀鬢先生看著林輝眼中的不舍,想了想道:“等你學(xué)會了寫字,我會派人去柳湖城找你,送你我養(yǎng)的信鴿。”
林輝這才忍了忍又要掉下來的淚,勉強(qiáng)點(diǎn)了下頭。
就這樣,兄弟二人一個跟著季斌回了柳湖城,另一個則跟著銀鬢先生,漂洋過海去了白浪島。
林熠出神地望著手中的玉笛,沒想到十八年前的分別,竟是自己見他的最后一面。自從十年前師父派人將信鴿送去,自己與林輝便是每月一次飛鴿傳書,從未間斷。一年前開始,自己連續(xù)幾個月沒有收到他的信,心中不安,趁著銀鬢先生離島的空當(dāng)兒,便偷偷來到中原尋他,卻不想才一踏足中原,便得到了他的死訊。本來還想著自己留在白浪島的時間未足二十年,師父的絕世神功“大元心法”尚未練成,自己只要見林輝一面,確認(rèn)他沒事,便趕在師父回島之前回去?扇缃窳州x已死,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已經(jīng)不在,自己縱然練到了天下無敵又能怎樣?事到如今,是否會被師父逐出師門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要知道,林輝是怎么死的,是誰害死了他。
林熠回頭看了看兀自睡著的楚漓,抬起他的手掌與自己的掌心相抵,猛地將真氣推送了過去。
這樣強(qiáng)勁的內(nèi)力陡然注入,功力平平的人如何受得了,楚漓猛地咳了起來,卻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
林熠不耐地看著咳個不停地楚漓,“你要咳到什么時候,等著我去給你倒水么?”
楚漓搖了搖頭,撫著胸口給自己順氣,好一會兒才止了咳。
“你說是你害死林輝,”林熠用玉笛指著楚漓,“不過我想,你應(yīng)該沒有那個能耐,說,這事還有誰參與了?”若不是林輝信中多次提到你,若不是他言辭中對你百般偏袒愛護(hù),我哪里用得著如此費(fèi)心找你,還跟你廢話這許多。
楚漓見自己珍如性命的玉笛此刻正握在林熠手中,抬手便去搶,“還給我!”
林熠將玉笛舉高,不悅地看著他,“還給你?”
楚漓怔了片刻,復(fù)又無力地低下頭,“是啊,這玉笛本就不是我的,自然該是你留著!
“我在問你,”林熠將玉笛收在腰間,“害了林輝的人,除了你,還有誰?”
楚漓想到馮千里與袁賀,一想到他二人,林輝被殺的情景便同時浮上腦海。楚漓用力地?fù)u頭,不能,不能說,他已經(jīng)害了林輝,不能再害了他唯一的弟弟。
林熠皺了皺眉,“搖頭是什么意思?”
“沒有了,沒有別人,”楚漓淡淡地道,“是我害了輝哥!
林熠握緊了拳,“你說不說?”
“沒有。”楚漓望進(jìn)林熠冰冷的雙眼,“你殺了我替輝哥報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