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距軒轅宮尚有幾日路程,不過也早已離柳湖城遠了。楚漓心想不管走去哪兒,終歸都是要將林輝葬了的,那不如走到哪里算哪里,就在此處安葬了他吧。
在戚無涯與鐘毓的幫助下,楚漓選了處安靜的所在,為林輝買了棺入了殮。鐘毓二人知道馮千里與袁賀必不會放過他,便勸他同去軒轅宮。楚漓卻婉言拒絕了,縱是林輝已死,他還是想陪得一時算一時。若能報仇固然是好,若是不能,給人殺了也好,守在他身旁終老也好,于楚漓而言,已然無異。
戚無涯與鐘毓最終作罷,起身往軒轅宮去了。他二人在時,楚漓尚能強行壓抑心中的痛苦,如今只剩下他自己,悲傷立時便如潮般涌來,讓他難以招架。
楚漓靠坐在林輝的墓碑前,很難想象不久前才要陪著自己去游湖的人,現在已經長眠地下了。胸口依然悶痛著,痛得他流下了淚,后悔與自責幾乎要將他摧毀。“如果我沒有回去該多好,又或者如果沒有嘴饞去偷葡萄,”楚漓握緊手中的玉笛,那是林輝唯一留下的東西,“如果我只是自己逃走了,沒有將聽到的話告訴你,如果我肯好好地練功……哪怕只有一個如果,都不會害你丟了性命。輝哥,你為什么要救我?”這般喃喃了不知多久,到得后來只剩下一句話,“輝哥,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馮千里很快便傳出消息去,稱林輝與楚漓乃是當年謀害季斌夫婦的兇手,林輝已死,楚漓逃走。他令門下弟子四處打探楚漓消息,于軒轅宮介入一事,卻未敢傳將出去。
林輝入葬之地偏遠安靜,少有武林中人往來。楚漓每日與林輝的墓碑為伴,卻怎知外間為了尋他幾乎鬧得個天翻地覆。
一年的光景卻也這般熬了過來,這日是林輝的忌日,楚漓特地一早準備了酒菜要去祭奠他。如今的楚漓比之一年前大有不同,曾經總是晶亮的眸子此刻已黯淡無光,面色也是不健康的白,往往便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樣,自是從林輝離世后便沒有好好照顧過自己的緣故。若是柳湖城的弟子見了如今的他,怕是也不能當下便認出了。
遠遠便望見林輝墓前站著一個人,楚漓只當是柳湖城終于有人尋到自己了,心中也不覺害怕,反倒是一片安寧。走近了些卻又緊張了起來,這人的背影,熟悉又陌生,感覺,如此怪異……
那人聽見了身后的聲響,慢慢轉過身來。
楚漓不敢相信地睜大雙眼,手中提著的酒菜摔落滿地。
那人站在楚漓面前幾步遠的地方,冷眼打量著他,沒有說話。
“輝哥……”楚漓一步一步靠近,抬起手來想要碰一碰那人的臉,“我是在做夢么,你回來了……”
眼見著楚漓的手便要貼上那人的臉,那人卻突然握住了楚漓的手腕,“你就是楚漓?”
相似的聲音,可那聲音里卻沒有溫度。楚漓任那人握著自己的腕,他力氣有些大,手腕很痛,痛得楚漓很快泛起淚光,“你不是輝哥……”面前這人擁有著和林輝一模一樣的臉,可是他不像林輝,總是微笑著,看著自己的眼神也永遠那么溫柔;這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和他的聲音一樣冰冷。
那人丟開楚漓的腕,冷冷地道:“我當然不是林輝,林輝早就死了。”
一刻都未曾忘記過的面龐,就這樣突然出現在楚漓面前,直如尖刀般再次刺入他本已傷痕累累的心。楚漓貪婪地盯著那人的臉,淚水終于滴落,“是啊,輝哥死了……可是……輝哥……”
“我不叫林輝,”面對如此痛苦的楚漓,那人依舊無動于衷,“我叫林熠。”
楚漓這才記起林輝說過,他的孿生胞弟,叫做林熠。
他仿佛聽進了自己的話,卻依然用那樣眷戀的目光看著自己,這讓林熠有些不滿,“林輝是不是你害死的?”
這是楚漓心中最大的痛,林輝離去后,他沒有一刻不在自責。縱然林輝不是自己所殺,可卻不能說他不是因為自己而死。楚漓抬手按住悶痛的心口,點了點頭,“是我害死了輝哥。”
林熠的眼中閃過殺意,拳頭握緊的時候甚至聽得見骨骼喀喀作響,“所以你現在覺得對不起他,以為守在他的墓前便可以贖罪?”
楚漓確實覺得對不起林輝,可是他并沒有想過贖罪,他留在這里,只是因為他想,他離不開林輝,他無處可去。所以聽林熠這般問他,他不知該點頭還是該搖頭。他只是忍著胸口莫名的疼痛,一直望著林熠的臉,用看著林輝的目光。
林熠只當他默認了,胸中頓時火氣,他害死了自己唯一的親人,自己費盡了無數時間才找到他,他居然還有臉這般直視自己。粗魯地將楚漓拉到林輝的墓前,林熠一腳踢在他的膝彎上,“我要知道林輝是怎么死的,我要知道那天發生的所有事,與這事有關的所有人,你最好一字不落地說給我聽,或許我會考慮給你個痛快。”
楚漓膝間一痛,已經跪在了林輝墓前。林熠的話他好像聽到了,又好像沒有聽到,可是不管怎樣,他都不愿將林輝的死再回憶一遍。他實在是為此受盡了折磨,直到現在他還會偶爾在午夜里夢到渾身是血的林輝躺在自己懷里,自己的臉上、手上,都染滿了他的鮮血。而后驚醒,無法繼續入睡。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將那夜的情景清楚地說出來,因為他深深地痛在其中。
楚漓望著墓碑上“林輝”兩個字,好一會兒又慢慢回過頭來,繼續凝視林熠的臉。胸口很痛,已經說不出話,甚至連呼吸也有些吃力了,可是還是想看著那張臉。即使沒有表情,即使目光陰冷,那張熟悉的,讓自己想念的臉,依舊會讓自己有林輝回來身邊的錯覺。
林熠有些不耐,彎下身子捏住了楚漓小巧的下頜,微微瞇起了眼,“最好不要讓我問你第二遍。”
他的聲音里透著股狠涼,直覺告訴楚漓,這人,很危險。被他捏住的下頜有些疼,楚漓抬手覆上林熠的手,“我……”甫一開口,便有一股濁氣自胸中涌了上來,楚漓皺了皺眉,試圖將它壓回去。
他居然還有膽量對著自己皺眉,他有什么不滿?林熠揮開他的手,站直身體,一腳踢在楚漓的胸口上。
這一踢力道不輕,楚漓登時跌倒在地,胸中的濁氣再也壓制不住,竟而嘔出一大口血來。
這下林熠倒是怔了怔,自己好似,并沒有用那么大的力氣。
吐出一口血,楚漓悶痛了許久的胸口立時輕松了很多,可又開始了頭暈目眩。眼前林熠的身影好似在晃動,自己越發看不清他的臉。
林熠沒有去扶,也沒有問他覺得怎么樣。
楚漓終于撐不住了,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望著林熠低喃:“輝哥,能再見你一次,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