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千里話音未落,便有兩人疾奔而來,身法輕巧地站在了袁賀與楚漓的中間。其中一名男子足尖輕點落在地上的劍鞘,劍鞘翻轉而起,不偏不倚地罩在他手中的長劍上。男子向馮千里客氣地笑了笑,“不敢當,鐘毓這里有禮了,未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軒轅宮四星堂堂主鐘毓,這一年來以劍法高超為武林同道所盛贊,人稱“神劍公子”,名聲響亮得緊。馮千里實在不敢相信面前這個不過二十歲左右年紀,容貌甚是俊美的男子,竟是大名鼎鼎的神劍公子,一時忘了回答。
鐘毓身旁較為年長的男子見二人不作答,略為不悅地皺了皺眉,“在下戚無涯,與四弟途經此地,聽聞異聲,特來一探究竟,不知二位為何對一個無意還手之人痛下殺手?”
袁賀心下沉吟,戚無涯乃是軒轅宮座下第一堂主,是江湖中成名多年的大俠,加上一個劍法如神的鐘毓,這兩人確實不好對付。可這二人到底比起自己與馮千里年輕許多,要論功力,要勝他二人應該不難。只是軒轅宮乃是中原武林數一數二的門派,若是得罪了軒轅宮,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想到此處,袁賀向二人抱了抱拳,“在下柳湖城袁賀,”指了指馮千里,“這是我們城主。”
“原來是馮城主與袁前輩,失敬。”鐘毓這般說著,卻是敬意全無,“不知二位前輩何以深夜在此殺人呢?”
馮千里對他的態度很是不滿,哼了一聲道:“軒轅宮名聲再響,也管不得我柳湖城清理門戶吧?”
袁賀怕雙方鬧僵,便解釋道:“死了的那個是我三師弟林輝,抱著他哭的那個是我七師弟楚漓,這二人恐怕與我師父的死有莫大關聯,我們得查清楚了才行。”
戚無涯也是一聲冷哼,“在下今日才見識了,還有一劍穿胸的查法。”他眼見馮千里與袁賀意欲殺人,此刻他二人這般掩飾,這事必然另有隱情。
林輝與楚漓的名字或多或少也有耳聞,鐘毓回身看了眼失神地抱著林輝,早已顧不得身旁有什么人發生了什么事的楚漓,心想此人重情重義至此,想必不會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來。于是他抖了抖手中長劍,道:“鐘毓的劍,向來不對著無心還手之人,因而也看不慣這般行徑,這才出手了,得罪之處,還請二位前輩原諒。”
馮千里強壓心中怒氣,“鐘少俠無須多禮,時間也不早了,我兄弟二人這便帶著楚漓回去了,請吧。”
戚無涯卻沒有讓路,“帶到別處,再殺了他?”
“你!”馮千里氣極,便要動手。
袁賀上前攔下,低聲道:“師兄,軒轅宮咱們可得罪不起。”
鐘毓圍著林輝與楚漓轉了兩圈,見楚漓這會兒連話都不說了,也不哭了,雙眼無神,微微擅抖,顯是太過悲傷,難以清醒了。鐘毓想了想,走到馮千里面前,“馮城主,這二人若真是柳湖城弟子,那便是大哥與在下多管閑事了,理當給二位前輩賠罪才是。”
聽他這般說,馮千里的火氣才消了消,“賠罪不必了,日后軒轅宮不要再來找我柳湖城的麻煩便是。”說著便要過去拉楚漓。
鐘毓抬臂攔住,笑道:“可在下并不知這二人到底是不是柳湖城弟子啊,須得容在下問一問。”他自然知道這二人便是林輝和楚漓錯不了,可若想救人,是也要變成不是。
馮千里給他氣得說不出話,鐘毓也不理,徑自矮下身去看楚漓。馮千里與袁賀均不放心,都怕楚漓為了逃命說不是柳湖城弟子,是以齊齊上前愈加阻攔。戚無涯早料到二人會如此,身形微動已擋在二人面前,內力向前微送,竟如一堵墻一般橫在了馮千里與袁賀面前。
二人俱是一驚,戚無涯看上去也不過二十七八歲年紀,怎地內力如此了得?對望一眼,馮千里與袁賀這下都清楚了,他二人聯手,未必是戚無涯與鐘毓的對手。難怪軒轅宮名聲如此之盛,武功當真了不起。
鐘毓看著滿臉是血的楚漓,聲音放輕了問:“你可是柳湖城弟子?”
楚漓哪還知道回答,只是狠狠抱著林輝的尸身,身體不住地顫抖。
他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雙方誰也不好將他帶走。
鐘毓想了片刻,側了側身,擋住自己輕拉林輝的手。他一邊暗暗用力假作要從楚漓懷中拉出林輝,一邊又問道:“你可是柳湖城弟子楚漓?”
楚漓哪里聽到他問什么了,只是感覺有人要將林輝從自己身邊搶走,下意識地便將林輝抱得更緊,大聲叫道:“不!”
鐘毓滿意地放了手,站起身來,“他說不是。”
馮千里一個按捺不住,便要動手;袁賀心知討不得好去,急忙拉住了他,“師兄,咱們回頭再作打算。”軒轅宮護得他一時,護不得一世,總能得機會殺了他。不論他泄密與否,這黑鍋他楚漓都背定了。
馮千里又憤恨地看了看楚漓,再看看戚無涯與鐘毓,好一會兒才與袁賀一同不甘地離去了。
鐘毓微笑,“二位前輩走好,晚輩不送了。”
戚無涯冷眼瞧著二人走遠,“早聽說這個馮城主與落沙峰有交情,我便看不慣了。虧得季城主在世時柳湖城還是為人稱道的名門正派,季城主這一世英名,可要毀在他徒弟的手中了。”
鐘毓看著楚漓嘆了口氣,“大哥,幫人幫到底,咱們先給他找個地方歇歇吧。”
戚無涯點點頭,上前便要分開林輝與楚漓。楚漓突然受了驚嚇般地一手抱著林輝,另一手撐著地向后躲,“不,不要……”
鐘毓輕聲安慰,“楚少俠,你聽我說,我知道你舍不得他,可林少俠已經去世了,你該當讓他早日入土為安才是。”
楚漓怔了好半天才緩緩抬頭看他,“輝哥……死了?”這句話一說出口,之前發生的一切清晰地浮上腦海,林輝為了救自己擋下長劍,他的血濺在了自己的臉上……楚漓忽然覺得胸悶難當頭痛欲裂,呼吸也跟著窒住,再去看林輝的臉,發現眼前一切都變得模糊。他很怕再也見不到林輝了,努力想要再去撫一撫他的臉,可手才抬到一半便失了力氣,眼前一黑,沒了知覺。
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狹窄的空間里,身體在上下顛簸,楚漓四下環視一圈,自己似乎是在馬車里。胸口有些悶痛,楚漓撐著身子坐起來,回想著發生了什么事。猛然想起林輝,楚漓狠拍著馬車的門,“停下,停下!”
馬車立即便停了下來,車夫將車門打開。楚漓跳下車不安地四處尋找。
騎馬走在最前的戚無涯與鐘毓聽到聲響,勒轉馬頭來到楚漓身邊,翻身下馬。鐘毓走到他跟前,道:“睡了整整一天兩夜,可算醒了。我和大哥急著回軒轅宮去,又不能丟下你不管,所以只好帶你一起走,你不介意吧?”
楚漓回想起那夜是眼前的二人救下自己的,心中感激,“多謝二位救命之恩,和我一起的那人呢?”
戚無涯指了指后邊跟著的那輛馬車,“我和阿毓已為林少俠打理好了,只等楚少俠點頭,便可安葬。”
“安葬”二字聽在耳中,楚漓險些又流下淚來,急忙奔過去看林輝。
林輝的身體已被清理干凈,還換上了整齊的衣衫,一絲不茍地穿在身上,便如他生前一樣。他面容安詳,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可楚漓知道,他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自己吹一口氣,他便寵溺地微笑著醒來。林輝的雙手被疊放在腹前,手下是那支碧綠的玉笛。
楚漓取了玉笛輕輕摩挲,淚水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輝哥,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怎么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