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湖城的練武場中，幾十名弟子在站在最前的一人帶領下，正整齊地練著拳法。每使出一招，便有一聲大喝，幾十人加起來，喊聲震天，頗有氣勢。

楚漓一步三跳地朝這邊走來，站在旁邊看了片刻，領頭那人高高壯壯的身材總是讓自己好生嫉妒；濃眉下那對深邃的眼底始終是波瀾不驚的沉著；唇角一抹淺笑，淡然卻不疏離，倒有幾分似是洞穿世事的神秘魅力。楚漓滿意地在心里稱贊，果然是我的師兄，長得就是好看。一邊想著一邊湊過去，站在領頭那人身邊道：“三師兄，你看你教的好像是那么回事一樣，真正跟敵人斗起來，這般打法，還不送命？”

那人停了下來，弟子也跟著停下來，齊齊向他行了一禮，“七師叔好！”

楚漓狀似欣慰地點頭。那人忍不住好笑，“你看看你，咱們柳湖城好歹是中原武林舉足輕重的大門派，你這般舉止，哪有個名門子弟的樣子，又哪里有師叔的樣子了？”

日日聽他這般念自己，早已習慣了，楚漓湊到他耳邊低聲道：“林輝，小爺我現下要去游湖，跟不跟來你看著辦。”語畢便站定微笑著看向對面的人。

單單是微笑便可以讓一張臉燦若朝陽，相比自己稍顯瘦小的身形，配上小巧的五官，可愛的模樣總是那般討人喜歡。最吸引人的還是他那一對精光四射的圓眸，每眨一下似乎都有波光流轉，滿滿的都是靈氣。他這般略帶威脅的語氣，分明是吃準了自己不會拒絕他，林輝搖頭輕笑，這家伙果然是被自己寵壞了。招了招手喚來站在首位的弟子，“于猛，你帶著師弟們繼續練，我有點事，先走了。”

“是，三師叔。”于猛答應著，領著眾弟子繼續練拳。

二人走出了練武場，見四下無人，林輝這才一巴掌拍上楚漓的后腦，“你啊，一天除了調皮什么也不干，還好意思說人家那般練功要送命，你可倒好，練都不練。”

林輝這一拍自是沒舍得用力，楚漓還是假意地哇哇叫疼，見林輝不吃這一套，便道：“反正我總跟著你，你自然不會讓我給旁人欺負了。”說著又嘟了嘟嘴，“自從師父去世后便沒人督促我練功了，師門上下只有你關心我功夫練得如何，可我每次偷懶，你不都沒說不許么。”

“說到底還怪我了？”林輝好笑，想起他提及師父，忍不住又嘆了口氣，“眨眼都七年了，還是查不出究竟是誰害了師父師娘，小師弟至今不知所蹤生死未卜，我們這些做弟子的當真是對不起師父他老人家。”柳湖城前任城主季斌于七年前死于非命，其妻同日被害，其子季恒不知去向。現任城主是季斌大弟子馮千里。

“那時我才十五歲，你也只有十八歲，仇人沒連你我一同殺了便算手下留情了，還能讓咱們順利報仇？”楚漓說得輕巧，心里卻有幾分沉重，“季恒那小子，若是還活著也有十七歲了吧，他小時候就喜歡粘著咱們兩人，讓我陪他玩，玩累了再讓你給他吹笛子聽。”說到這里楚漓突然停住腳步，“哎呀，忘了，游湖怎么能少了你的笛子。”

“今日教他們練拳，笛子沒帶在身上，”見二人已快出了大門，林輝猶豫著問，“真要回去取？”

“我去吧，你在這里等我。”楚漓說著便向回跑。如果讓他那個時刻不忘舉止穩重的師兄回去取，一來一回不知道要浪費掉多少時間。

楚漓奔到林輝房中，在他床頭找到了那支笛子。林輝的笛子是玉質，通體碧綠，一絲雜質也無，實乃上上佳品。楚漓聽他說過，這是他爹的遺物。林輝兒時父母雙亡，他本還有個一胎所出的孿生胞弟，他弟弟不肯要這笛子，硬是要林輝帶在身邊。楚漓聽林輝給他講這些事的時候便想，他弟弟打小就是個怪孩子，不然怎么寧愿跟自己哥哥分開，也偏要拜個只肯收一個弟子的怪人為師呢。他二人月月都要飛鴿傳書分享近況，這是楚漓知道的，因為無論是林輝寫出去的信還是收回來的信，楚漓全都過目過。想起林輝弟弟的信上那通常只是寥寥幾筆的有些瀟灑的字跡，楚漓再一次感嘆，這個做弟弟的，還真是跟他那事事都要求完美的哥哥很不一樣。

楚漓取了玉笛往外走，經過中堂的時候，看到桌上擺了不少新鮮的瓜果。見左右無人，楚漓心道我何不帶上了些好在游湖的時候享受。剛拿起一串葡萄卻聽見兩人的腳步聲朝這邊來，楚漓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又要和林輝出去玩，閃身躲到了角落的廊柱后。

來的卻是城主馮千里和楚漓的二師兄袁賀，二人四下里看了一圈，以為堂中無人，便都坐下來一人倒了一杯茶。

“師兄，”袁賀喝了口茶，“過幾日新帝登基，我聽說江湖中不少門派都欲有所表示，咱們柳湖城用不用也往中都走一遭，獻禮朝賀？”

馮千里也抿了一口茶，“咱們這些武林中人理不理朝廷之事倒也無所謂，不過往中都去一趟卻無不可。”說著壓低了聲音道，“季恒這小子這些年杳無音信，也不知道是不是躲到天子腳下去了，斬草不除根，我總是放不下這顆心來。”

躲在廊柱后的楚漓一驚，他萬萬沒想到，偷一串葡萄居然偷出這么大的一個秘密來。聽馮千里話中的意思，師父竟是他殺的？不知不覺手心中竟滿是汗水，楚漓心中害怕，若是給他二人知道自己聽到了他說的話，他豈能容自己活命？

楚漓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可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若他自桌上順來的是旁的瓜果倒也不打緊，偏偏手里拿著的是串葡萄，他這一顫，便有兩顆葡萄脫落了下來，一前一后地落到了地上，滾出老遠。

聲音雖小，卻沒能逃過馮千里與袁賀的耳朵，二人同時看向廊柱，見兩顆葡萄自廊柱后滾了出來，臉色頓時變了，同時站起身來大喝一聲：“什么人？”話音未落已雙雙搶了過去。

楚漓暗叫一聲糟糕，要想出門必須要過了他二人才行，可是憑自己的微末道行，只怕還未走出半步便要命喪當場。楚漓暗暗埋怨都是這葡萄惹的禍，剛想丟了葡萄逃命，突然靈機一動，將一串葡萄用力甩了出去，口中大叫：“看暗器！”

馮千里與袁賀二人見有東西迎面飛來，又聽見有人喊暗器，下意識地便駐足遮面。待到醒悟被騙，楚漓已搶到窗邊。

楚漓玉笛一指二人身后，“三師兄，還不快幫我！”

馮千里與袁賀又是一驚，回身看時，哪有人在？倒是身后立即傳出破窗之聲，回過頭來人已不見。

馮千里氣極，“是楚漓那小子？”

袁賀點頭，“他與林輝形影不離，他知道了，林輝必然也知道了，若不快點下手，只怕這事要敗露。”

馮千里握緊雙拳，“通知親信弟子，格殺勿論。”

“師兄，楚漓那小子倒好說，可林輝的武功，放眼柳湖城除了你我二人沒人是他的對手，這事可不好辦。”袁賀將聲音壓得極低，“這事既然又得鬧起來，咱們不如先發制人，便說是他二人里通外賊，犯上弒師。”

馮千里略一考量，“這個辦法好，如此便可出動全城弟子公然捉拿他二人。落在了咱們的人手里便直接殺了，若是給不知情的弟子抓回來，你我也好伺機下手，殺他個死無對證。”

袁賀這是此意，“師兄先將這消息放出去，事不宜遲，我這便去追林輝和楚漓。林輝這小子，若不是你我出手，只怕要讓他跑了。”說著便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