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恒也學華礽那樣,每過一日便在對面的墻上刻下一道痕。白日里勤奮練功,夜里便在華礽居室的火堆旁休息,每日只以梨子充饑解渴。這般到得第十日,季恒覺得身上的痛感消失得徹徹底底,傷勢已是痊愈;丹田之息沉厚,宛若脫胎換骨。
華礽留下的柴早已用光,季恒將洞內洞外的木枝也撿了個遍,再沒什么可燒的,沒有辦法,他只得試著攀越崖壁去拾柴。
季恒站在洞外向上看了看,距自己最近的樹枝都有三丈左右的距離;又向下瞧了瞧,不知道這里距崖底有多高,自己一個不小心又失足掉落的話,應該不會還像這次一樣這么好命了。雖說無法生火也不影響自己在這里過活,可沒了火把自己便看不到泥頂的圖案,那便練不成一脈經,也就得到死都困在此處了。咬了咬牙,季恒將心一恒,依著從前云飛嵐教過的輕功步法,提氣躍了出去。
卻不想這一躍卻幾乎躍過了那根樹枝,季恒一驚,連忙探手去抓。可這樹枝太細,承不住他身體的重量,喀的一聲便斷了。身子下墜之際季恒暗叫糟糕,腳在崖上一點,奔著更遠處的樹枝又去了。
好在這樹枝生得結實,總算將他托住了。季恒扶著崖壁顫顫巍巍地站在樹枝上,看了看手上死死抓著的半截斷枝,心有余悸。
喘了幾口氣,回身去看華礽的山洞,卻已經離得遠了。季恒呆呆地望了一陣,忽而笑了,這一脈經,著實了不起。
在崖間縱躍一番拾夠了柴,季恒又回到了山洞。添了些到火堆里,將剩余的放到一邊,季恒去數石壁上自己刻下的痕跡,原來不知不覺,竟已過去十八日了。今日若不去拾柴,自己也不會知道內力竟已精進至斯;這樣的內力,想要攀崖而上離開此處想來也并非做不到,季恒忖度著,又看向華礽。
華礽自是無法幫他定奪,季恒皺眉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確是萬分想念云飛嵐,不知道他此刻好不好,可若要自己放棄一脈經,半途而廢,只怕也會抱憾終生。華礽說練好這門功夫僅需一個月的時間,現已過去了大半,放棄未免可惜;待得三十日滿,無論成與不成,那時離開也就是了。打定了主意,季恒不再遲疑,拿了火把又進到通道中去了。
又過了幾日,眼看著一路練過來再有三個人形便可修完一脈經的內功,季恒卻忽然就此停滯不前了。全然按照上邊指示的氣血運行方向驅動著內力,可總是在半路上受阻,若要強行突破,內力反而會逆行。試了幾次一直練不通,更有一次險些走火入魔,季恒便不敢再練。
回到居室中休息,季恒看著華礽,想是不是他哪里畫錯了。苦想了好一陣也沒想出結果,當然也就更無對策,季恒無奈地站起身,決定去摘幾個梨子來果腹。
抱著梨子往回走的時候,落日柔和的余暉透過泥頂打在了季恒臉上,季恒瞇了瞇眼,微笑著抬頭望了望。腦中有什么一閃而過,季恒的步子頓住了。他低頭看向當日自己摔落的地方,樹枝已經被自己撿光了,只剩下一堆泥土。
一堆泥土……季恒放下梨子去翻那些泥土,可散了便是散了,任你有多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將散掉的泥拼湊回原來的模樣了。
季恒頹然坐倒,若是沒有這泥頂,自己那時便會摔死了;可這泥頂救了自己性命之時,便注定了自己無法學去一套完整的一脈經。季恒搖頭輕笑,世上之事能有幾件盡得完美,天意如此,罷了,罷了。
放棄了內功最后的部分,第二日一早季恒便開始研習洞頂的外家招式。內功既已化不可能為可能,用在外家招式上便更為精妙,發力之時可于意想不到之處急轉,身形招法快如鬼魅。
外家招式練起來較之修習內力簡單得多,加之季恒記心極好天資聰穎,很快便將這洞頂的招招式式都記牢并且練得熟了。數了數石壁上刻下的痕跡,二十七道,季恒笑笑,華礽果然沒有騙人。
外間已不知是如何了,過了這么久,想必云飛嵐一定以為自己早已死了吧,再看到自己時,他會是什么樣的表情?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他對自己是如何想的,他是否愿意接受?想起云飛嵐,季恒的雙目中便盛滿溫柔。是該走的時候了,外面天已漸暗,季恒卻是一刻也不愿再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云飛嵐。
將火熄滅來到洞外,才想攀崖而上忽地想起一事,自己這身衣衫在落崖時便劃破了不少處,這一月練功休息都是在地上,實是弄得又臟又破,就這樣上去了,還不被人當成叫花子了?季恒猶豫著又折回來翻了翻華礽那幾件簡單的衣衫,卻也早已破了爛了,無法蔽體。算了,季恒嘆氣,趁著夜里沒人看得清自己,這便到上邊去找件衣衫換上吧。
在華礽面前站住了,季恒想了想,跪了下來,“前輩,晚輩這便走了,不能再陪您了。”似是在深思熟慮,好一會兒才繼續道,“晚輩不想讓我的師父給我作師父了,晚輩想……反正他教我的功夫也給人廢了,現下晚輩身上的功夫都是前輩所授,不如,晚輩便給前輩當徒兒吧。”這般說著,季恒對著華礽磕起頭來,“師父在上,受小徒一拜。”
磕完了頭,季恒緩緩站起身來,“徒兒此去一定會為師父找到所念之人,以慰師父在天之靈。”語畢,又看了幾眼那孤單的白骨,季恒才走出洞去,提氣攀崖而上。
攀崖本非易事,夜里攀崖更是添了不少危險,然而這些對如今的季恒來說,卻都算不得什么了。一口氣攀上崖頂,季恒非但沒有覺得疲憊,反而是說不出的暢快。這一月內所練成的功夫,倒是比自己先前十年所練得的還要高深許多,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想來也有些道理。
季恒四下看了看,這里是落沙峰沒錯,站在這里可以瞧見當日自己落崖的地方。哼了一聲,季恒心說你差點把我害死,我拿你幾件衣衫幾兩銀子也不為過吧。離了這偏僻的所在,季恒直奔聶威房間去了。
聶威并不在房中,季恒摸了他的衣衫換上,雖然露著手腕腳踝,卻也比自己那身破爛衣衫好多了。將自己換下的臟衣燒掉,又順了些銀兩,季恒這才覺得舒坦了些。不過還有一事是他在意的,那便是云飛嵐可還在這落沙峰上。落沙峰雖大,想要徹底地搜上一遍對如今的季恒來說倒也不是什么難事,當下便不遲疑,細細地找了起來。
找到聶志柯房門外的時候,季恒聽到了聶威的聲音,他隱了身形在暗處,靜聽那對父子的談話。
“官兵來來回回出入崖底好幾撥,本來沒路都給他們開出條路來,”是聶威得意的聲音,“可又能怎樣,不是還沒找到云飛嵐的徒弟么?”
“找不找得到人我倒是不在意,”是聶志柯老奸巨猾的聲音,“只不過……這云飛嵐到底是什么來頭,怎么能讓官府都幫著他找人?”
聶威似是想了一陣,“他有什么來頭了,從前不過跟他師父師弟在山澗里生活。后來被我帶出來,這十年中又結識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那便不得而知了。”
季恒心道,那個了不起的人物,可不就是我么。
聶志柯嗯了一聲,“官府的人喜歡找到什么時候就讓他們找到什么時候好了,只要不找咱們的麻煩便是。還有那個云飛嵐,你真不該就此放他離去,往后免不了他還要找上門來生事。”
聶威尷尬地笑笑,“爹,他來便讓他來,反正他已經不是孩兒的對手,孩兒想要什么時候收拾他,那還不是看孩兒的心情么。”
聶志柯卻笑了起來,“我便知道,你還是舍他不得。也罷,你若真心喜歡,他日再遇見,捉來給你賞玩便是。”
“多謝爹!”聶威的聲音透著無盡欣喜。
季恒的雙手緊緊握成拳,恨不能現下便進去殺了他們父子,只不過他不想讓這對父子死得這么痛快。還不到讓他們知道自己尚在人世且練成奇功的時候,自己所受的痛苦,一定要千倍萬倍地還給聶威;他還要讓聶威后悔對云飛嵐所做的一切,他要讓聶威哭著向自己和云飛嵐求饒,否則難解心頭之恨。
氣歸氣,好在知道了云飛嵐不在落沙峰,季恒也不愿多留,尋路便欲下峰。走出一段,胸中仍是不快,季恒想了想,又回去放了一把火,這才腳步輕快地下了峰。
尋了個客棧真真正正地吃了一餐飯,又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季恒躺在久違的床上,愜意地嘆出聲來。想起聶志柯父子提到有官兵入崖底找自己的事,季恒也有些疑惑,陪伴了云飛嵐十年,自己可不記得他識得什么官府的人。中都城西近翠園……這幾個字出現在腦海當中,季恒憶起了當日軒轅宮與李修離別時的情景,云飛嵐必是去找他了,除此之外,更無旁人。扯過被子翻了個身,季恒心想,且去中都見見這位師叔吧。
次日買來合身的衣衫和不錯的馬匹,季恒準備上路。才上了馬卻聽人談起昨夜落沙峰莫名起火,全峰上下忙到丑時才終于將火滅了,峰上現下一片狼藉。季恒一笑,驅馬走人。
聶威,這不過才剛剛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