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碧水澗等待消息的日子并不好過,白日里陪在藍青煙身邊,云飛嵐不敢流露出半點悲傷,只是努力做好一個弟子該做的事,以補償這十年來對藍青煙的愧疚。他會聽話地好好吃飯,即使食之無味;也會聽話地好好練功,即使常常會因為想起季恒便被打斷了。每當夜幕到來,他總是遲遲睡不著,好不容易入睡了,卻又會被噩夢驚醒。他開始害怕躺在床上閉起眼睛,怕滿身是血墜落懸崖的季恒不斷來提醒他,那個陪伴了自己十年的人,已經不在了。
每每從噩夢中醒來,云飛嵐便會一個人悄悄上到崖頂,即使天氣惡劣亦是如此。不知道李修什么時候會再來,他便在此處等著,哪怕是早一點點得到季恒的消息,那也是好的。可已經過去十幾日了,他還是沒有等到過,只能在藍青煙起身前又偷偷回到房中,以免他為自己擔心。
然而他瞞著藍青煙,卻不代表藍青煙便不知道,眼見著愛徒消瘦得厲害,藍青煙卻也是無計可施。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因為不論說什么,也只是讓他更多地想到季恒而已,這無疑是在揭他的傷疤。李修那邊這么久沒消息,只怕季恒這孩子是兇多吉少了,藍青煙知道自己沒什么能幫上云飛嵐的,只愿他自己能早日想開些吧。
等到第十五日上,云飛嵐終于將李修盼來了。彼時夜已深了,云飛嵐正在藍青煙的催促下往房間走,忽見一身影快步朝這邊來,便知是李修,急忙滿懷期待地迎了上去,“小修,怎樣,是不是找到恒兒了?”
李修面色沉重地看了看云飛嵐,又看了看他身后緩步跟來的藍青煙,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云飛嵐已經知道答案了,這些天一直忍著的淚水,又再滑落。
李修見他站立有些不穩,伸手將人扶住,“師兄,你先別急,雖然那邊遞回來的消息是進出崖底幾次也沒有找到人,可這不一定就是壞消息,至少,找到的不是恒兒的尸體。”
“對,你說得對!”聽了他的話云飛嵐連連點頭,“恒兒一定還活著,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藍青煙嘆了口氣,“飛嵐……”
“師父,”云飛嵐忽然跪了下來,“徒兒求求您了,您讓徒兒去吧,否則……否則……”
藍青煙示意李修將他扶起,“你若決心要去,為師自不會攔你,可你看看你連站都站不穩了,你叫我如何放心?”
云飛嵐立即拂開李修的手,“師父,徒兒沒事,徒兒答應師父一定會照顧好自己。”
“最近我這邊也有些事,不便走得太遠……”李修想了想,“這樣吧,我找個信得過的人陪師兄你同去,如此可好?”
能讓他去找季恒,怎樣都是好的,云飛嵐忙向房中跑去,“我這就收拾東西,小修你辛苦些,咱們這便往中都去見你說的那人。”
看著云飛嵐的背影,藍青煙眉頭微皺,“這孩子近日吃不好睡不好,你要告訴你派去的人,千萬好生照看他;另外如果找不到人,也不要在外面耽擱太久,早日帶他回來吧。”
“師父放心,”李修點頭,“隨行做事最是利落,我會告訴他以一月為限,屆時如果還未找到人而師兄又不肯回來的話,他也自會有辦法按時將師兄帶回。”
云飛嵐跟著李修連夜回了中都,在王府稍作休息,天亮便急著要上路。李修倒也沒攔他,只叮囑一個叫隨行的人好好照看他,其余并未多說。
趕路一整日,依著云飛嵐的意思,夜里他也不愿停。卻沒想到一整日都只跟在他身后隨他縱馬狂奔的隨行忽然說了除了打招呼之外的第二句話:“公子,請用過晚膳早早休息,明日再行趕路。”
云飛嵐本還想堅持,奈何隨行奪了他的馬匹擋了他的去路,多余的話一句沒有,卻是態度堅決。知他定是得了李修的命令才會如此,云飛嵐嘆氣,只得作罷。
向來不會與人相處的云飛嵐本以為身邊多了個不熟悉的隨行會有覺得尷尬的地方,卻不想隨行這人比他還簡單,除了要自己用膳休息之外,從早到晚竟是一句話也沒有,甚至表情都不會變一個。如若云飛嵐自己知道要按時用膳休息了,那隨行便連這兩句也省了,著實不用云飛嵐費心去思考該如何與他相處。
趕路到柳湖城地界,二人照舊在夜里尋客棧投宿。進得店里坐了,只等隨行吩咐小二送上飯菜,云飛嵐一個人托著下頜發呆。
沒過一會兒,竟有人走到云飛嵐面前對他抱拳,清脆的女聲隨即響起:“公子,是你么?”
這話問得奇怪,不知道她問的是誰,那便不是;云飛嵐想,可她問是不是我,我不是我,又會是誰了?云飛嵐抬頭看向對面的女子,一襲粉衫,頭戴桃花珠花,無比眼熟。
對面的姑娘對他笑得燦然。
云飛嵐回想了一陣,漸漸有了印象,“你是……姚姑娘?”
“彩衣見過公子。”姑娘微微頷首,“公子還記得彩衣,真是萬幸。”
說話間又有七八名同樣打扮的女子來到姚彩衣身后紛紛向云飛嵐見禮,弄得云飛嵐倒有幾分不好意思了,只點了點頭,卻不知該如何應聲。
姚彩衣不以為意地笑笑,“公子還未用膳吧,不知彩衣可否與公子同坐?”
云飛嵐自是不會拒絕,抬臂示意她入座,“姚姑娘請。”
姚彩衣很是開心地點頭稱謝,對身后幾人道:“你們各自坐了吧,想吃什么盡管叫便是。”
“是,二小姐。”幾名女子齊齊應了,而后又七嘴八舌地說著什么,另尋座位去了。
姚彩衣白了那幾人一眼,在云飛嵐對面坐了下來。
隨行正巧此時折返,見云飛嵐對面多了名女子,想了想,又叫來小二多加了兩道菜,這才也入了座。對姚彩衣略一頷首算是招呼,隨行對云飛嵐道:“公子,房間已經備好了,沐浴的水稍后也會送上去,公子用過膳便可沐浴休息了。”
云飛嵐點頭,“多謝你。”
隨行面無表情地道:“公子無須客氣。”
姚彩衣怔怔地看了隨行好一會兒,這人怎么看也不像當年跟在云飛嵐身邊的人,不禁好奇,“怎沒見公子的高徒?”
云飛嵐的身體微微震了一下,“他……他……”
隨行皺了皺眉,見小二將飯菜送了上來,便對云飛嵐道:“公子,用膳吧。”
可他哪里還有胃口了……
夜涼如水。
云飛嵐一個人站在小院中望著皎白的明月,心中悲戚,連身后靠近的腳步聲也不愿理會。
姚彩衣在他身后幾步站定,看著他顯得有些疲憊的背影,心下不忍,“公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云飛嵐嘆了口氣,慢慢轉過身來,“沒什么。這么晚了,姚姑娘怎么還不歇息?”
姚彩衣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神色鄭重地道:“自從三年前蒙公子相救,彩衣一刻也未敢忘記公子的大恩大德,連做夢都希望可以報恩。機緣巧合又叫彩衣得見公子,下次再見更不知是何年何月,若是不能還了欠下公子的這份情,彩衣只怕此生難以安心。所以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還請一定直言。”
聽她說得誠懇,云飛嵐幾乎便要開口訴說季恒一事,只是話到嘴邊,終是放棄了,“那不過是小事一樁,姚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的事姚姑娘也幫不上忙,不提也罷。”
姚彩衣搖頭,“于公子而言或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于彩衣而言卻是事關生死名節的大事,所以這情是說什么也要還的。”頓了頓又繼續道,“公子不說彩衣也能猜出一二,事情與公子的高徒有關吧?”
云飛嵐心頭驀地一緊,“這事我不想再提,報恩什么的,也請姚姑娘忘了吧。”說著便要回房。
“多一個人多一分力,”姚彩衣擋住他的去路,“公子怎地如此固執?”
“固執的是姚姑娘你!”云飛嵐不禁有些急了,“那么多官兵都找他不到,你一個弱女子又能幫上什么忙了?”那么多官兵都找不到季恒,自己一個人又如何能找到他?云飛嵐心里其實都清楚,他只是過不去這個坎罷了。
聽他這般說,姚彩衣反倒明白了,“公子的意思是,公子的高徒不見了,公子在找他?”
既已給她知曉了,云飛嵐也沒什么好瞞,“我也許……永遠都找不到他了……”
他聲音依舊那樣柔和好聽,可里面卻摻了太多的悲傷與無奈,聽得姚彩衣有些癡了,“他……怎么了?”
“他被人害了,”云飛嵐顫聲道,“掉下了懸崖,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掉下懸崖?”姚彩衣沉吟,“若真是如此的話,倒也不難找。”
云飛嵐愣了愣,猛然回神,激動地扶住姚彩衣雙肩,“你說什么?你說……你能找到他?”
姚彩衣嚇了一跳,“公子……”
“抱歉,是我失禮了。”云飛嵐放開手,卻仍舊無法平靜,“姚姑娘,你是不是真地有辦法找到恒兒?”
知他口中的恒兒便是他的弟子,姚彩衣點了點頭,“公子,我們飛花門一門皆是女子,沒什么了不起的功夫,便也極少問津江湖中事,只求自保而已。門中常年四處尋取珍貴的花草藥材以制作養身的丹藥,而越是名貴的花草藥材越是生長在險地,因而峭壁峽谷正是咱們時常出入的地方。別看咱們一門都是女子,可說不定這一次找起人來,會比官兵頂用。”
云飛嵐忽然覺得看到了希望,“那姚姑娘可愿幫我這個忙?”
姚彩衣微笑,“彩衣不是說了要還三年前欠下公子的情么?”
“多謝姚姑娘!”云飛嵐急急問道,“該怎么做?”
姚彩衣卻不說破,“公子只管帶我們到高徒落崖的地方便是,到時自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