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恒的精心照料下,云飛嵐的腳傷慢慢好了。聶威本想在他傷好之后便帶他回落沙峰,季恒卻是不答應,說什么也要等云飛嵐的傷好得徹徹底底,與從前一般無異才肯讓他上路。
雖然有水羅輕煙的上乘內力護體,可云飛嵐的腳還是被聶威的袖箭傷到了筋骨,等到徹底痊愈,已是一個多月后。這期間,聶威倒是有心地日日來探視云飛嵐,可季恒卻再也沒有給過二人獨處的機會;每當聶威在他面前表現出對云飛嵐的思念愛慕之意時,他也總是將話頭岔開。季恒與聶威這兩個人,是彼此越來越看不順眼。
這日早膳的時候,聶威對云飛嵐道:“飛嵐,你的傷都好了吧?”
“嗯,”云飛嵐點頭,“已經沒事了。”
聶威笑著看他,“那么,我們今日便上路吧?我爹一直以為我身陷少林,這么久沒有消息,他老人家一定擔心了。”
云飛嵐想了想,看向身旁的季恒。
季恒心中自是不愿,但想起那日他要自己給他時間,便道:“師父做主便是。”
云飛嵐感激地笑了笑,對聶威道:“那好,等下吃完了,我就上去收拾行李。”
不過收拾行李還是沒有用云飛嵐動手,季恒自是全都替他做好了。快要走出房門的時候,季恒問云飛嵐道:“師父真地要跟聶威回落沙峰么?如果師父暫時做不了是否要報仇的決定,那不如先不要跟著他,我們再做打算便是。若聶威他再次騙了師父,師父同他回去的話,那就太過危險了。”
云飛嵐嘆了一口氣,對這樣的自己也很是無奈,“恒兒,我其實一直在想,聶威也許說得很對,我不會殺他,我可能永遠都沒有辦法下手殺了他。王老伯為我而死,我又不能為他報仇,我想至少該親自到他的靈前向他磕頭請罪,否則我心中著實難安。”
“說不定這也是假的,”聽他說無法殺聶威報仇,季恒心中很是難過,可更多的到底還是對他的擔心,“他那樣的人怎會有好心為他親手殺害的人立靈位,我看他不過是想騙了師父去才編出來的瞎話。”
“是真是假我都想去看一看,”云飛嵐抬頭望進季恒的眼,認認真真地道,“如果這一次他還是騙了我,那我便再也不會相信他,再也不會為了他而動搖,我會徹底斷掉從前與他的所有情誼。”
季恒想,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去一次也值了,因為他打從心底認定了聶威的話都是假的。“好,”帶上行李,季恒為云飛嵐打開房門,“師父說去咱們便去,徒兒跟著師父,一定不會讓師父遇到危險。”
云飛嵐微笑,邁步走出房間的時候,低聲對季恒道:“恒兒,謝謝你包容我的任性,我答應你,這是最后一次了。”
云飛嵐與季恒出了客棧,便見聶威等在門前,同他一起等著的,還有三匹馬。“你腳傷才好,不便步行,”聶威遞了韁繩在云飛嵐手中,“我特去買了馬來,這樣你便不會辛苦了。”
季恒也自聶威手中接過韁繩,“嗯,這樣你就能早些回家了。”
聶威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云飛嵐向聶威道了聲謝,三人便牽馬往城外走去。
出了城三人紛紛上馬,聶威本想趕路,可季恒卻只是按轡徐行,任聶威說什么,只作聽不到。季恒不肯趕路,云飛嵐自也不會丟下他不理,師徒二人騎在馬背上,走得幾乎比步行還要慢。
聶威心中有氣,本想獨自趕回落沙峰去,可對于云飛嵐,他總有些莫名的情緒,也因此,到底沒能做出撇下云飛嵐的決定。
本來騎馬上路四五日便可到的路程,竟讓季恒拖了近半個月,聶威心中對他的不滿一日勝過一日,暗暗決定一定要找個機會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眼見在天黑之前便可到落沙峰,這次卻是聶威叫了停。下得馬來,聶威帶著云飛嵐和季恒進了一個小鎮,邊走邊對云飛嵐道:“飛嵐,我不能帶著你直接去見我爹,我擔心他會再次動手傷你。”
云飛嵐看了他一眼,不知他要如何安排。
聶威繼續道:“我們今日且在此處住下,明日我先上山去跟我爹解釋清楚,過個三五日后再回來接你,你不要走,在這里等我,可好?”
季恒哼笑了一聲,“莫不是你那峰上本就沒有王老伯的靈位,這會兒才要上去準備吧?”
聶威看向他的時候目光冰冷,“你若不信我也無所謂,除非你舍得讓你師父再受傷。”
“好了。”云飛嵐出聲阻止他二人的爭吵,對聶威道,“我知道了,按你說的做便是,我會等你。”靈位究竟是十年前立下還是新立的,相信并不會很難辨認。
三人在小鎮找了客棧住下。云飛嵐習慣了在每晚入睡前先練功,這晚才收了功要休息的時候,便聽到有人自窗子躍入自己房中的聲音。“什么人?”警覺地問著,云飛嵐起身凝神看去。
“小聲些,別給你那徒弟聽到。”聶威壓低了聲音走近,“飛嵐,是我。”
云飛嵐退后了幾步,皺眉看著聶威,“這么晚了,你鬼鬼祟祟到我房里做什么?”
聶威很是無語地翻了翻眼睛,“還不是你那個徒弟,我很想跟你單獨說說話,可他總是諸般阻撓,害我一直沒有機會。飛嵐,我明日就要回落沙峰了,你我又要幾日見不到,趁著你那徒兒已經睡下了,我們到外邊說幾句話,好么?”
云飛嵐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怕給季恒聽見聲響,聶威又從窗子躍了出去,站在窗根下向云飛嵐招手。云飛嵐無奈,只好也跟著他走了窗子。
夜晚的小鎮寧靜安詳,月光灑在腳下的路上,有著別樣的美麗。云飛嵐踩著月光緩步走著,等待聶威開口。
聶威看著云飛嵐,有些無法確定身邊的人是不是真地存在。說自己這十年身邊一個伴也沒有,那的確是在騙他,可自己的伴,最多也只能陪自己一夜。沒有哪個人能比得上云飛嵐,自從十年前自己對他起了貪念又讓他跑掉之后,便覺再也沒人能讓自己真正看得上眼了。所以至今沒有成家,因為見過云飛嵐一次之后,再也找不到一個比他更好看的人了,無論男人還是女人。云飛嵐,他像根刺一樣扎進心里,時間久了讓人麻木,可即使是消失了,也足以毀滅自己的生活。聶威自問如果十年前云飛嵐真地落在他手里,他會不會殺了云飛嵐。答案是否定的,聶威想,自己更想要的,是將云飛嵐留在身邊,日夜供自己賞玩,讓他永遠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飛嵐,”也不知走出了多遠,聶威終于開口,“當年找不到你,我爹和我一直擔心我們的秘密會被你到處宣揚,可你卻沒有,為什么呢?”
的確是想要提醒季斌,只不過還是晚了,至于到處宣揚這種事,本就不是云飛嵐會做得出來的。側過頭來看了聶威一眼,云飛嵐反問:“我宣揚給誰?”
聶威很是高興地笑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沒有那樣做的理由。飛嵐,你一直是個溫柔善良的人,你對我狠不下心,所以你當年什么也沒說;而整整十年,直到今日你還是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當年的事,是因為你依舊喜歡著我,對不對?”
這一茬倒是聶威想多了,無論說與不說,季斌都已經被人害了,那還有什么說的必要?喜不喜歡聶威這個問題,云飛嵐卻還是沒有答案,聶威是他第一個喜歡上的人,兩個人的感情卻在匆忙中不了了之了。十年來,云飛嵐始終覺得他與聶威的事還欠一個結局,他該以報仇的方式徹底了結二人的關系。可是重逢之后,他卻發現自己還是辦不到。聶威依然是他三十年人生中的唯一一份情愛,縱然在受過那么狠的傷害后他沒有辦法確定自己是否還愛著聶威,但他也同樣無法否認,至今為止,聶威仍是那個唯一。
沒有等到云飛嵐的回答,聶威追問:“怎么不說話,是不是被我說中了?”
云飛嵐抬頭望著綴滿星辰的夜空,淡淡地問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聶威,十年了,怎么你和你父親的大事,還沒成么?”
聶威怔了怔,隨即想到他說的是稱霸武林一事,尷尬地笑了笑道:“你也說了,這是大事,又怎能輕易便成?飛嵐,你為我保守了秘密,這事我明日一定會稟告我爹,他定然也不會再要殺你了。我很后悔,當日該解開誤會的,該告訴我爹你會站在我這邊的,那樣的話,你我也不會分開十年之久。飛嵐,留在我身邊助我一臂之力,你我共襄盛舉。”
云飛嵐搖頭,“還是你自己努力吧,我幫不了你。”
“飛嵐……”聶威還要再說什么,云飛嵐卻突然轉了身,“回去吧,我想歇息了。”
隨著云飛嵐走回客棧,來到他房間的窗外,聶威見云飛嵐就要躍入房中,突然一把從背后將他抱入懷里,“飛嵐,還有一個請求,讓我再看看你的臉,我真地很想你。”
時隔十年的擁抱,沒有想象中的期待,也沒有想象中的溫暖,不知為什么,云飛嵐心中只有惆悵和傷感。拿開聶威的手臂,云飛嵐轉身面向他,“可我還不想拿下面具。”
“為什么?”聶威著急地問,“說來你那徒弟一直圍著你轉,我都沒有機會問一問你為什么要戴上面具。”
云飛嵐看了聶威片刻,決定也騙他一次,“因為我的臉毀了。我聽說王老伯被你燒死了,他是為了救我才死,我對不起他,便燒毀了自己的臉,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他的恩情和這段仇恨。所以你不要看了,會嚇壞的。”
聶威驚得雙目瞪得老大,他不敢相信云飛嵐竟然親手毀了那張美麗超凡的面龐。可他所認識的云飛嵐是不會說謊的,所以聶威對他的話深信不疑。聶威忽然很想笑,自己為了那張臉十年都沒有成家,而今卻得知了一個隨便找個人都會比云飛嵐好看的事實,豈不是個天大的笑話?
不再理會聶威的驚詫,云飛嵐自行躍回了房中,關了窗子,準備休息。他不知道,不遠的拐角處還藏著一個人,而那個人,也聽到了他這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