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季恒開門關門的聲音，云飛嵐才如驚醒般地推開聶威，“這是你的事，你不需要對我說。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
聶威想了想，站起身，“那好，你好好休息，雖然我有好多話想要對你說，但也不必急在這一時，反正我們以后有得是時間。”
云飛嵐心中著急，便胡亂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我去叫小二給你弄些補身子的湯來，”聶威開門邁步出去，“要快點好起來，不然我心里過意不去�！�
聽著聶威的腳步聲遠了，云飛嵐下了床，只穿了左腳的鞋子，右腳跟撐在地上，一瘸一拐地去找季恒。
叩了幾下門，叫了幾聲“恒兒”，季恒的房間卻是一點回應也沒有。云飛嵐以為季恒沒有回房而是去了別的地方，正沮喪著，右腳傳來的疼痛讓他有些站不住，不自覺地便去扶面前的房門。房門受力打開來，云飛嵐一個不穩踏入了季恒房中，痛得他直咬牙。抓著門邊站穩，正要出去，卻瞥見季恒斜躺在床上，一只腳還搭在床外。
“恒兒？”云飛嵐又喚了一聲。床上的季恒手臂橫在眼睛上，云飛嵐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還是知道他沒有睡著，只是不想理自己。
將房門關上，云飛嵐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了季恒身邊，“恒兒，你……又怎么了？”
季恒動也沒動，只道：“沒怎么。”
云飛嵐將他覆在雙眼上的手臂拿開，“沒怎么你為什么又生氣了？”
季恒閉著眼睛抽回自己的手，“你怎么知道我生氣了？”
云飛嵐抬起右腳，靠在床邊，“從前或許不知道，最近知道了，你生氣的時候對我講話特別客氣，連語氣也沒有，還……不理人……”
難得他居然也會對自己的事這般掛懷，不過……季恒翻了身面向墻壁，“你說對了，我現在就是不想理人。”
冷冷的話語刺得云飛嵐也有了幾分惱火，“幾次三番地如此，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師父？”
季恒握緊了拳頭騰地坐起，“你又說對了，我就是沒有！我就是不把你當師父，我不想你做我的師父！”
云飛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與自己相依為命十年的徒弟，自己把他當做親人的孩子，他卻說不想自己做他的師父。怔怔地往后退了一步，全然不顧腳上的疼痛，云飛嵐抿緊了唇，只覺心痛更甚。
看著雙眼朦朧，竟似有淚光浮動的云飛嵐，季恒就算再生氣，心也軟了下來。他知道云飛嵐是誤會自己話中的意思了，不想他做自己的師父，是因為自己愛著他，想要以另外一個身份守護他�？蛇@樣的話，現下季恒還沒有辦法說出口，嘆了一口氣，季恒站起身走向云飛嵐，“師父……”
云飛嵐踉蹌著又退了兩步，他垂下頭，無法解釋心里此時的慌亂。
留意到他不自然的步伐，季恒才想起他腳上的傷，低頭去看，便見鮮血已經滲透了云飛嵐腳上的細布，定是他這般亂動，害傷口又裂開了。“怎么這么不小心？”季恒探手過去想要扶住云飛嵐，“傷口需要重新處理，先到你房間去�！�
云飛嵐躲著他伸過來的手，動作有些大，藏在眼中的淚終于落下。
淚水落在季恒的手上，季恒的動作頓了頓，打濕的地方立時便有了被灼傷的感覺。該死的，我到底在做什么，季恒在心里罵了一句，不由分說地將云飛嵐抱起，大步地往他房間去了。
為云飛嵐重新止血敷藥包扎的過程中，兩個人誰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所有的事都忙完了，季恒坐在云飛嵐床邊，想著應該如何開口。他看向云飛嵐，雖然看不到面具后的那張臉，可卻總能看透他的所有情感，季恒知道，自己讓他傷心了。
“多謝你了。”先開口的竟是云飛嵐，生疏的，淡漠的。
可是季恒還是聽出了，簡短的四個字中帶著的淺淺孤單，還有他極力想要掩飾的顫抖。季恒笑了，很是安心，用稍顯輕松的語氣道：“徒兒為師父做這些事是應該的，師父對徒兒說謝，豈不是把徒兒當外人了？”
不明白他的態度怎會變得如此之快，云飛嵐瞥了他一眼別開臉去，“我不是你的師父�！�
季恒拉過云飛嵐的手跪了下來，“師父不要徒兒了？”
云飛嵐下意識地想要拉他起來，可一想到他說不想自己做他的師父，又覺得委屈，便要抽回自己的手，“明明……明明是你……不要我這個師父了……”
“沒有沒有沒有，”見云飛嵐又要落淚，季恒不禁亂了方寸，將云飛嵐的手握得更緊，“徒兒不是那個意思，是徒兒說錯話，師父是徒兒這一世最重要的人了，徒兒怎會不要師父？”
云飛嵐疑惑地看著他，“那你剛剛……”
季恒對他笑笑，“徒兒沒有親人，沒有家，這么多年一直跟著師父，身邊只有師父一個，徒兒心里一直當師父是親人，有師父在的地方，就是家。師父是徒兒的歸宿，徒兒永遠也不想和師父分開�！辈恢雷约哼@樣說，他會不會多少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見他說得誠懇，云飛嵐便不再懷疑。季恒的話，也深深撞在了自己心上，自己也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恩師將自己養大，給自己一個家，自己卻狠心將師父師弟和那個家都拋棄了。離開師門的十年，因為有了季恒自己才不是一個人，季恒說有自己的地方便是家，可他又何嘗不是同樣給了自己一個家？如果不是有他陪著自己，這十年又怎會這么容易便過去了？想到這里，云飛嵐也露出微笑，手上用力拉了拉季恒，“我知道了，你起來吧�！�
季恒緩慢地站起來，試探著道：“師父是不生氣了么？”
云飛嵐點了點頭，“不過以后不許你再說這樣的話了。”
“徒兒不敢了！”季恒連忙保證，而后又遲疑地坐到云飛嵐面前，“那……師父，徒兒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抱師父一下？”
云飛嵐怔住，總覺得不論回答“可以”還是“不可以”，都有幾分奇怪。
“不說話徒兒便當師父是同意了！”這般說著，季恒已將云飛嵐的身體輕輕收入臂間。懷中的身體有些單薄，不真實的柔軟，不真實的香氣，不真實的溫度，明明抱在懷里，卻又好像很遙遠，隨時都會消失一般。忍不住將人抱得更緊了些，季恒閉起眼睛低聲道：“對不起，師父，徒兒害師父傷心了�！�
他的懷抱堅實溫暖，他的聲音溫柔沉穩，驅散了心中的不安。云飛嵐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臂回抱季恒，“不怪你，也許是懲罰我當年丟下自己的師父不顧吧，我的徒弟才會也這樣對我�！�
季恒輕聲笑了起來，“師父這么說，分明是還沒有原諒徒兒�！�
云飛嵐頭靠在季恒肩上，“看你還敢不敢胡說�！�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边@一刻，季恒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幸福，很想就這樣抱著云飛嵐，慢慢老去。
季恒靜靜地抱著云飛嵐，久久沒有放開，久到云飛嵐甚至以為他是不是睡著了。輕拍著季恒的背，云飛嵐道：“你不是說抱一下？”
再次笑出聲，季恒不舍地放開了云飛嵐，“徒兒確實沒有抱兩下啊。”
云飛嵐白了他一眼，而后猶豫著問道：“恒兒，你為什么生這么大的氣？”
季恒的身子微微震了震，他側過身子，避開了云飛嵐的視線，失落地道：“師父對聶威，只怕還是有情的吧？”
這個問題云飛嵐沒有想過，或者說，他不敢想。再見到聶威后，他心中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也想過要給王老漢報仇，看到聶威還是會難過，可卻從來沒有想過對聶威是否還有情。沒有想過，所以沒有辦法回答，云飛嵐低下頭去輕聲道：“我不知道�！�
在感情面前，云飛嵐是個怯懦的人，這一點季恒清楚，可聽到這樣的回答，季恒的心還是有些沉有些痛。不知道，那便不是無情；不是無情，便是有情。“師父問徒兒為什么生氣，”季恒嘆氣，很是無奈，“他曾經深深傷害過師父，師父卻還是愿意輕易相信他的話，還是會因為他的話而動搖，徒兒怎能不生氣？”
季恒的話他無法反駁，因而無言以對。
“就算他說的都是真的又能怎樣，”季恒再次看向云飛嵐，皺起眉頭，“他為了盜取秘籍殺了少林弟子是真，他為了找師父殺了那個幫過師父的王老伯也是真，他這些年來胡作非為濫殺無辜都是千真萬確，這樣的人，師父還要去喜歡么？”
云飛嵐想季恒說得對，如果自己執意喜歡這樣一個人，那怎么對得起恩師藍青煙的諄諄教誨？可對于聶威，對于自己與聶威的過往，自己確然還有許多放不下，也因此，下不了報仇的決心。抓住季恒的手臂，云飛嵐無力地將頭抵在他肩上，“恒兒，師父知道自己很沒用，你能不能，再給我一些時間？”
沉默了片刻，季恒抬手覆上云飛嵐微涼的手背，他聽到自己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