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二人便一同下了仙人峰。季恒將峰上能換錢的物什都帶到村里換了錢，以作路上盤纏。村民得知他二人要走，倒真有幾分舍不得，紛紛詢問二人可還回來。云飛嵐不說話地只是往前走，季恒也不知該怎么回答，便只笑著向村民們道別。
待只剩他二人，季恒這才看了看云飛嵐，問道：“師父，我們還回來么？”
于自己而言，走到哪里都是一樣，云飛嵐目視遠(yuǎn)方，“不會回來了吧。”
季恒駐足，回身望了望已經(jīng)離得遠(yuǎn)了的仙人峰，而后才跑過去跟上云飛嵐，“我想，我以后會想念這里的。”
云飛嵐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幼時過的是錦衣玉食的日子，在這峰頂卻盡是清苦的日子，有什么好想的？”
季恒扁扁嘴，自言自語般地道：“還不是因為有師父陪我一起么，七年的時光，怎么會沒有感情。再說，我又沒覺得清苦……”
“好了，”見他委屈似地念個沒完沒了，云飛嵐急忙阻止，“既然是因為有我陪著才會想念那里，左右日后也是我到哪里你便到哪里，那還有什么好想的？”
季恒果然露出笑臉，“說的也是。”一想到會很云飛嵐一直不分開，不知為什么心里便覺得無比充實。
二人走了幾日路，來到了一處繁華的市鎮(zhèn)。酒樓里用膳時，季恒跟人打聽林輝與楚漓的事，不想這酒樓里坐著的客人竟是都聽說了這事，可見柳湖城將此事鬧得有多大。人人都道林輝確然已死，楚漓卻消失無蹤了，柳湖城的人現(xiàn)下也還在找他。眾人紛紛議論了開來，都罵起林輝和楚漓忘恩負(fù)義，連恩師都要謀害。
季恒轉(zhuǎn)了一圈回到角落里的一桌，云飛嵐正喝茶等著他。見他沉著一張臉，云飛嵐便安慰道：“馮千里便是要這樣的結(jié)果，你我早就知道，你也不必太過在意。”
季恒強(qiáng)自笑了笑，“只能怪他們兩個倒霉了。”
云飛嵐想了想，若是李修真地出了什么事，自己這個做師兄的只怕早已按捺不住了。將心比心，出事的是季恒的師兄，他心里自然難過得很。云飛嵐倒了杯茶推到季恒面前，“他們兩個，跟你很要好吧？”
季恒雙手圈住茶杯，盯著眼前的茶水，出神地道：“爹的眾弟子中，我只和他們二人玩得來。我小時候很調(diào)皮，楚漓便陪著我一起調(diào)皮，我們二人若是闖了禍，便是林輝給我們擔(dān)著。林輝還吹得好笛子，他那支玉笛可真好看，說是他爹的遺物，我都有好久沒聽過他吹笛子了……”
“恒兒……”云飛嵐探手過去握住季恒的手，不想讓他繼續(xù)再說下去。
季恒看著面前這支白皙的手，雖說有些涼，此刻卻溫暖了自己的心。他抬起頭對云飛嵐笑笑，“我只是到現(xiàn)在都不敢相信，林輝真地死了。”
云飛嵐嘆了口氣，收回了手，“看這個樣子，要找楚漓，也不是易事。”
季恒有些舍不得地看了看剛剛被云飛嵐握住的手，“是啊，整個柳湖城的人都找不到他，更何況我們只有兩個人。”
“那我們什么時候動身去柳湖城？”云飛嵐問道。
初時聽他說要去柳湖城一探馮千里虛實，自己心里是藏不住的激動；可這幾日在路上，卻是漸漸冷靜下來了。自己尚不是馮千里的對手，這是毋庸置疑的；馮千里現(xiàn)下掌控著整個柳湖城，他又一心想要斬草除根，自己若主動上門找他，豈不是反倒給他行了方便？再者報仇終究是自己一個人的事，不能讓師父也陪著自己冒險。想到這里，季恒搖了搖頭，“咱們暫且不去柳湖城了。”
云飛嵐哪知他那些心思，“怎么不去了？”
“就是不想去了。”季恒喝了口茶，“好不容易來到了中原，師父帶徒兒到處玩玩，好不好？”
“這……”這可是難住云飛嵐了，他長到二十七歲，所知道的不過便是從碧水澗到落沙峰的這一路，但那又是什么好玩的去處了？
“師父，咱們?nèi)ブ卸及桑熳幽_下，定然熱鬧非凡。”想起談?wù)撓鹊垴{崩，新帝即位一事時云飛嵐的反應(yīng)，季恒便知他有事放不下，“這會兒上路，說不定能趕上明德帝登基，咱們也去湊湊熱鬧。”
他這般說，云飛嵐便這般信了，又怎會去猜季恒的想法。對于李修的事，到底還不是十分放心，去一趟也好，云飛嵐點了點頭，“那便依你吧。”
云飛嵐與季恒到得中都，正逢新帝登基大典的前一日，各路觀禮道賀之人，實不在少數(shù)，把個本就熱鬧的中都擠得更加熙熙攘攘。對于這種場面，云飛嵐頗有些頭疼，加之身旁經(jīng)過的人都要以探究的目光看著自己，攪得云飛嵐更是心煩。
季恒走在云飛嵐身旁，側(cè)過頭來看了看他，本來看不到云飛嵐的表情，可不知為什么就是知道他不開心。牽起云飛嵐的手，季恒將他向路邊的酒樓里拖，“師父，徒兒肚子餓了，咱們先吃點東西。”
云飛嵐抬頭看了看季恒，任他拉著自己在人群中穿梭，忽然便有一種，季恒真地長大了的感覺。
進(jìn)了一間名為“阡陌樓”的酒樓，云飛嵐環(huán)視了一眼，竟是一桌空位也沒有。季恒眼尖地瞧見小二正站在西首的一桌旁結(jié)賬，那桌坐著的四五人也站了起來，急忙拉著云飛嵐走過去。
打從他二人一進(jìn)店，客人們便開始紛紛議論，時不時看上云飛嵐一眼。云飛嵐心里知道，自己這樣想要不惹人注意也難，一時間很是不自在。
季恒卻是當(dāng)不知道一般，“小二，先來壺好茶，再炒兩個清淡些的小菜來。”而后壓低了聲音對云飛嵐道：“師父，旁人怎么想是旁人的事，師父何苦那般在意，為自己徒增煩惱？”
云飛嵐怔了怔，白了他一眼道：“你說得倒簡單。”可心里到底還是輕松了不少。
隔了兩桌也坐了兩個人，一個是十五六歲的妙齡少女，膚白勝雪，貌美如花；少女對面坐了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濃眉大眼，模樣也頗為端正。那少女毫不避諱地盯著云飛嵐看，嘴角是調(diào)皮的笑，“郭大哥，你說他為什么戴面具？是太丑了，還是太美了？”
對面的男子看了云飛嵐一眼，正色道：“丑便丑了，美便美了，難道又會比你還好看？”
那少女咯咯地笑，“可我偏想知道。”
姓郭的男子一聽便站起了身，“你想知道，我就去掀開他的面具。”說著便向云飛嵐走去，二話不說，抬手便欲取下云飛嵐的面具。
云飛嵐聽聞聲響，順手抄起竹筷向下一壓，便將那人的手壓在了桌上。那人一愣，未曾想到云飛嵐竟有這般利落的身手，可他既已答應(yīng)了那少女，便想無論如何也得取了云飛嵐的面具下來。另一只手握成拳，呼地向云飛嵐的臉上招呼去。
季恒本想幫忙，但一想兩個打一個有些說不過去，便坐在那里看好戲。
云飛嵐不躲不閃，指尖挑起一支竹筷，啪地打在姓郭的男子揮過來的腕上。男子腕間一痛，手已經(jīng)垂了下來。
“好了好了好了，”姓郭的男子還要再動手，忽然有人自樓梯上走下來，出聲勸止，“明兒便是皇上登基的日子，小王爺這般鬧法，不怕皇上知道了治罪么？”
姓郭的男子停了手，卻沒答話。少女見他打不過那一個，又說不過這一個，當(dāng)真不中用，哼了一聲走過來，“我道是誰，原來是兵部尚書何大人家的公子，你見了定遠(yuǎn)王家的小王爺和平安侯家的郡主，便是這般打招呼的么？”
這位兵部尚書家的公子看上去與那小王爺年紀(jì)相仿，容貌卻要清俊許多，更是書卷氣十足。他聽了那少女的話，果然躬身行了一禮，“是是是，向君給小王爺和郡主請安了，樓上九爺和十二爺正把酒論詩，不知二位要不要去給兩位爺請安？”
九爺和十二爺自是指李修和李正，天下無人不知。那少女一聽兩位先帝的皇子在此處，不禁面上一紅，旁人不要緊，李修可是皇上一母所出的親弟，太后和皇上都對他愛護(hù)非常，這事若是讓李修知道了，只怕轉(zhuǎn)瞬便要傳到皇上耳中。少女微微一笑，對何向君道：“郭大哥與我怎好擾了九爺和十二爺?shù)难排d，我們這便走了，何大哥便當(dāng)沒看到過我們便是。”那李修給人傳得天上有地下無，自己實在好奇他是怎樣的人物，只可惜，沒有恰當(dāng)?shù)臅r機(jī)。
何向君微微頷首，“自當(dāng)遵從郡主吩咐。”目送他二人出了門，何向君才叫來小二，不知說了些什么，又拿出了兩錠沉甸甸的銀子放到了小二手上。小二點頭哈腰地稱謝，何向君向云飛嵐與季恒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又上樓了。
季恒對這人頗有好感，便也向人家點了點頭，全當(dāng)感激他替自己二人解圍。云飛嵐卻是只顧著自己想事情，李修就在樓上，自己該不該與他相見？一別七年，不知師父身體可好？想來李修既在此處喝酒，師父當(dāng)是無恙的。只是自己見了他又能說什么呢，當(dāng)年自己一時糊涂跟聶威走了，如今落得這副樣子，見了故人，不過是更添尷尬罷了。云飛嵐嘆了口氣，這便走了吧，知道李修還好好的，什么事也沒有，也算不虛此行了。
季恒不明白怎么討人嫌的家伙走了，云飛嵐反倒嘆氣起來，“師父，怎么了？”
云飛嵐搖搖頭，“恒兒，咱們走吧。”
看到了云飛嵐眼中淡淡的哀傷，季恒沒再多問，喊來小二結(jié)賬。
小二小跑到二人面前，笑呵呵地道：“剛剛那位何公子已經(jīng)替二位結(jié)了賬了，說是就當(dāng)給打擾了二位賠罪。”
季恒想中都里當(dāng)真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人，不過有好有壞。自己樂得省錢，當(dāng)下也不推辭，“那便請小二哥代我二人謝謝那位何公子。”說著便同云飛嵐一起離開了。